“取舍？”
馬蒂諾特抬起頭注視著地獄之主那雙閃爍著邪惡紅光的眼睛，臉上浮現出疑惑與不解的表情。
作為可能是阿斯摩蒂爾斯為數不多真正信得過的手下，他不止一次深度參與過跟眾多層麵領主的博弈，也曾經見證過無數層麵領主的崛起與倒台。
可卻從未有任何一位能夠像左思這樣與自己的主人達成某種隻有兩人才能理解的默契。
兩人就像是存在心靈感應，無論其中一個人發出的信號有多麼隱晦，另外一個馬上就能接收到並給出回應。
而且阿斯摩蒂爾斯對左思的態度也非常奇怪，既不像對其他層麵領主那樣利用加提防，反倒是更接近於一種平等的合作。
不然的話要是換成其他層麵發展到第九層那種足以威脅到奈瑟斯的程度，各種野心勃勃的二五仔早就應該跳出來開始挑戰領主的權威並試圖奪權篡位了。
到時候該層麵就會陷入沒完沒了的內耗之中逐漸走向衰落。
事實上巴托地獄中絕大部分的層麵領主更替，暗中或多或少受到了阿斯摩蒂爾斯的默許乃至支持。
否則在強大守序邪惡傾向的位麵意誌加持下，所有層麵領主都能把手下吃得死死的。
通過這種政治手段，地獄之主甚至不需要動用自己至高無上的權柄就能在規則之內輕鬆解決一個又一個的挑戰者。
這也是為何外界對於阿斯摩蒂爾斯的真正身份有各種各樣猜測。
他實在是太神秘了，甚至比深淵意誌還要令人捉摸不透，從始至終都沒有展示過一次自己的真正力量。
因為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哪個敵人需要他全力以赴，往往隻是輕描淡寫就把一切威脅消弭於無形。
所以馬蒂諾特不確定自己的主人腦子裡究竟是怎麼想的，自己接下來又要怎樣去運作。
阿斯摩蒂爾斯無疑察覺到了自己總管的反應，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解釋道：“你要明白當一個人能夠給某個群體帶來巨大利益和好處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會成為天然的領導者、政治風暴的中心。
無論其本人是否有這樣的意願，都有可能會被身後龐大的既得利益團體裹挾著不斷前進。
索斯眼下的情況就是如此。
由於長時間不在巴托地獄，因此他忽略了自己在不斷帶來海量靈魂的同時，已經被無數魔鬼視作了晉升的唯一希望。
因為在原本的體係中，一個魔鬼想要從底層爬上來至少需要幾十年乃至幾百年的時間。
這是由我們所能獲取到靈魂的總量決定的，所以魔鬼的晉升往往都非常艱難。
但是現在，隨著獲取到的靈魂開始呈幾何倍增長，地獄整體上所擁有的能量就足以支撐更多魔鬼從低級晉升到高級。
更何況索斯甚至還允許其他領主派出手下進入那個巨大的城市裡引誘凡人簽下契約，使得所有魔鬼都能從中受益。
所以在不知不覺間，他身後已經聚集起了一個數量相當龐大但卻十分鬆散的群體。
現在隻需要有人帶個頭，這個群體就會迅速聚集起來形成一股無比強大的推進力，硬生生將他推向我的對立麵。
隻有當他成為地獄之主的時候，整個巴托地獄所有的層麵才能享受到與第九層一樣的待遇。
換而言之，索斯乾的是增加總量而非爭奪存量的事情。
可那些希望索斯能替代我成為新地獄之主的魔鬼們並不知道，當他取代我的那一刻就會失去旅法師的力量，進而失去那些從其他時空、宇宙源源不斷湧入的靈魂。
所以我才會借這次機會給他提個醒，讓他明白必須到了要做出取舍的時候。
否則當這個既得利益群體膨脹到一定程度後，說不定會引發位麵意誌的共鳴。
屆時我和他必然會成為不死不休的敵人。
當然，相信以索斯的聰明程度這會兒應該已經知道自己的處境並做出正確的選擇了。
所以不用擔心，他很快就會用實際行動給出答複。”
眾所周知，一個會分蛋糕的人通常來說都是出色的管理者。
因為他需要在存量中以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方式來分配利益，確保強勢一方不會拿的太多，也確保弱勢的一方不會餓死。
唯有如此才能確保基本盤的穩定。
絕大多數時候，最高統治者乾的就是分蛋糕的事情。
如果分得好，那麼這個政權就能穩定的一直延續下去。
如果分的不好，要麼是上層階級不滿發動政變奪權，要麼是下層活不下去了爆發起義直接掀桌子。
而阿斯摩蒂爾斯恰好就是這樣一個分蛋糕的大師。
在他的統治下，巴托地獄從未爆發過一次自下而上以推翻現有統治者為目標的起義，也從未有過任何貴族、層麵領主敢站出來公開聲明自己要奪取地獄之主的位置。
因為他總是能卡在所有人內心之中所能承受底線的邊緣，絕對不會再往前踏出哪怕一步。
也正是如此，他才無比清楚能不斷把蛋糕做大的人意味著什麼，更明白當那些以前壓根看不到晉升希望的魔鬼會為了左思而做出怎樣瘋狂的舉動。
“原來如此，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馬蒂諾特深深的低下頭，向自己這位擁有深不可測智慧的主人鞠躬致意。
就在他打算轉身離開的時候，地獄之主突然問了一句：“現在外麵的戰況如何了？”
“一切都在按照您的劇本上演。
紮瑞爾這次出奇的老實，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出格的行為。
另外，利用戰爭的掩護我們已經將至少十個魔鬼軍團隱藏了起來。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用不了多久便能達成預期目標。”
馬蒂諾特不加思索把自己知道的全部情況說了出來。
從這番話不難聽出，實際上戰場的慘烈傷亡都是假的。
尤其倒下的死者，其實壓根都沒死，僅僅隻是受傷了而已。
當他們倒下的那一刻，馬上就會被吸收進泥土之中，然後傳送到馬爾謝姆——地獄堡壘之中。
所以彆看打得很凶，其實都是一群老戲骨在飆演技，彼此都不會朝對方身上致命的部位招呼。
“非常好！繼續保持。”
阿斯摩蒂爾斯滿意的點了下頭，隨後便坐在沙發上默默的望著外麵宛如鮮血一樣紅的天空，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麼。
……
幾乎與此同時，遠在第二層麵的迪斯，馬曼子爵的大軍已經將狄斯巴特大公的鋼鐵城市團團圍住，連一句廢話都沒有便開始發動猛攻。
托巨大賽博朋克城市技術外溢帶來的技術進步，成千上萬的魔法火炮在遠處一字排開，不斷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一顆顆威力驚人的炮彈劃過天空，直接砸在城牆或城內引發劇烈的爆炸。
有些超大口徑的魔法火炮甚至將幾十噸乃至上百噸的炮彈打出去，爆炸威力足以將好幾個足球場麵積的區域瞬間夷為平地。
甭管是建築還是彆的什麼東西，被炸過之後就隻剩下恐怖的彈坑和周圍麵目全非的廢墟。
就連堅固的鋼鐵在如此威力的武器麵前也顯得格外脆弱。
但狄斯巴特大公麾下的軍團顯然也不是吃素的。
尤其是分散布置在高處的法師塔和遠程火箭發射器，同樣也可以對敵人的炮兵陣地進行還擊。
於是乎，兩個層麵領主麾下的大軍開始玩起了炮戰，你來我往好不熱鬨。
頭頂上甚至還有大量擁有飛行能力的魔鬼廝殺在一起。
如果再算上魔法傳送和遊泳從下邊穿過岩漿的精銳突擊隊，簡直就是一場集海陸空為一體的全方位戰爭。
戰場局勢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變化。
但凡水平稍微差一點的指揮官，都會陷入手忙腳亂之中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因為需要在短時間內分析處理的信息實在是太多了。
許多深獄煉魔往往需要在幾秒鐘之內就迅速下達超過五個以上的命令。
否則某些區域的防線就有可能會有崩潰的風險。
如此快速的兵力與布防調動顯然早就超過了凡人所能承受的跡象。
即便是星際時代有人工智能輔助的艦隊，在戰術、戰略和軍事素養方麵也永遠不可能比得過巴托地獄的魔鬼。
由於兩邊都沒有想要交流談判的意思，所以戰爭從一開始就打得異常激烈。
當了好幾次牆頭草的馬曼子爵這次算是徹底豁出去了，不僅帶來了所有的家底，同時還雇傭了尤格羅斯魔來替自己賣命。
才短短幾個小時左右，最外層的鋼鐵城牆就已經變得千瘡百孔、搖搖欲墜。
部分地方甚至還打開了一個個缺口，密密麻麻數不清的魔鬼正在一刻也不停歇的魚貫而入開始清理廢墟和屍體，為後邊的軍團開辟出前進的道路。
“大人，最多再有半個小時，我們就能徹底清除最外層城牆的抵抗力量，實現您宏偉計劃的第一步。
不過問題是這種不計代價猛攻造成的傷亡實在是太大了。
如果照這個樣子下去，我們的兵力根本不夠消耗的。
也許我們可以嘗試先圍困一下，反正狄斯巴特大公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援軍。”
一名前線指揮官跪在地上興衝衝向馬曼子爵做了詳細彙報。
“哦？最外層城牆已經拿下來了嗎？”
馬曼子爵兩眼微微放光，從嘴裡吐出宛如毒蛇般信子的舌頭，以彰顯主人內心之中的激動與興奮。
魔鬼指揮官趕忙點了下頭：“是的。不過炮兵部隊在對射中損失慘重，我們已經沒有多少重武器可以繼續執行這種戰術了。”
馬曼子爵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沒關係，拿下最外層城牆後，那些火炮有沒有都無所謂了。去派人通知巴爾澤布大公，就說我已經攻破鋼鐵之城，迫切需要一些援軍來擴大戰果。”
“攻……攻破？”
魔鬼指揮官整個人愣了一下，轉過身瞥了一眼層層疊疊一環套一環如同刺蝟般難啃的城市防禦體係。
很顯然，隻攻陷最外層城牆距離“攻破鋼鐵之城”這個目標還差得遠呢。
至少要攻占超過八道以上的城牆才能算是勉強占領外城區。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自家領主大人的用意，難以置信的張大嘴巴試探道：“您的意思是通過欺騙的方式來換取更多的援軍補充我們的兵力消耗？”
“什麼叫欺騙！
難道我們沒有攻陷最外層的城牆嗎？
難道這些城牆不是鋼鐵之城的一部分？
所以我說我們攻破了鋼鐵之城有問題嗎？”
馬曼子爵扭動著身體來到手下的麵前一臉不悅的質問道。
魔鬼指揮官見狀立馬擺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大聲回應道：“不，沒有任何問題，您的智慧令我望塵莫及。我現在就親自去向巴爾澤布大公彙報情況並請他派出援軍。”
“那就趕快去！
記住，這一次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投機取巧。
不然整個巴托地獄將不會再有任何一個層麵領主會信任我、願意與我結盟。
到時候第三層麵將會遭到所有人的孤立。”
在說這番話的時候，馬曼子爵的態度明顯變得十分惡劣。
這也是向來貪婪、小氣的他為何會不惜傷亡發動猛攻的原因。
如果在這次合作中再不打點像樣的戰績來，自己牆頭草、軟柿子名號就會徹底坐實。
到時候就真的彆指望能在地獄中混下去了。
搞不好就連手下的魔鬼公爵們也會起取而代之的心思，進而在其他層麵領主或阿斯摩蒂爾斯的支持下密謀奪權。
所以馬曼子爵的這一戰一定要贏，並且還得打得漂亮。
另外一邊，在第八層麵——卡尼亞，莫菲斯托費利斯與巴爾澤布大公的戰爭也早就拉開序幕。
作為一個極寒層麵，這裡的環境跟第五層有很多相似之處。
許多移動速度像人奔跑一樣快的冰川相互擠壓，隨後引發劇烈的雪崩和數不清的冰塊滾落。
那轟隆隆的巨響，以及足以將巨龍砸成肉醬的冰塊，絕對是所有人的噩夢。
確切地說，大部分凡人在這個層麵甚至活不過幾分鐘。
因為那種寒冷根本不是多穿衣服就能抵擋的。
而是一種直接對靈魂產生影響的魔法極寒。
不管是魔鬼還是進入這個層麵的靈魂，隻要不待在溫暖的室內或篝火旁邊，那麼沒過一會兒功夫就會被徹底凍結成冰雕。
是的，你沒看錯。
連根本不怕寒冷的靈魂都尚且如此，更不用提彆的什麼生物了。
但有趣的地方在於，這個層麵整體上冷得可怕，但作為領主的居所——莫菲斯塔堡壘內部卻是熱的。
不光有明亮溫暖的爐火，而且還有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溫泉。
其奢華程度根本不是任何凡間宮殿所能企及的。
當然，隨著巴爾澤布大公帶著軍團殺進來之後，這個原本安靜且毫無生氣的位麵終於被打破。
震天的喊殺聲、爆炸和魔法效果瞬間擊碎了這裡的平靜。
各種雪崩、從冰川頂端滾落的冰塊、岩石就如同雨點般傾瀉而下。
不少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的魔鬼，在一瞬間就被活埋於地下深處。
其餘那些逃過一劫的也沒幸運到哪去，還得繼續頂著刺骨的嚴寒與敵人廝殺。
“莫菲斯托費利斯！彆再當縮頭烏龜了！趕快滾出來讓我們把這些年來的賬一起算算吧。”
巴爾澤布大公那令人感到強烈不適的扭曲身體出現在己方軍隊的後邊，直截了當向死對頭發出了決戰邀請。
大概兩三秒鐘之後，一名擁有地獄般紅色皮膚、犄角、雙翼的類人生物就憑空出現在所有人的麵前，手上還緊握著一柄鋼叉，背後披著一件深邃黑暗的鬥篷。
不用問也知道，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第八層麵領主——莫菲斯托費利斯。
如果說這家夥有什麼非常明顯的特點，那就是他的相貌與凡人印象中的標準魔鬼幾乎如出一轍。
不過要是有誰敢因此而小看他，那可就大錯特錯。
因為莫菲斯托費利斯是整個巴托地獄中唯一一個沒有在阿斯摩蒂爾斯手上栽跟頭的層麵領主。
確切地說是他在很早就以前就看穿了地獄之主的手腕，所以提前做了充分的準備給自己製造一個假身份——莫裡克羅斯男爵。
然後通過一人分飾兩角的方法，讓其中一個“自己”來挑戰另外一個“自己”的統治地位。
如此一來，莫菲斯托費利斯就能通過這種唱雙簧的方式確保自己的地位穩如泰山。
畢竟挑戰者的生態位已經被他自己填補了，其他人就很難在有競爭者的情況下獲取到挑戰領主所需的支持。
有時候為了避免被阿斯摩蒂爾斯猜忌，這家夥甚至還會通過讓一個自己政變搞掉另外一個自己，過段時間再政變回來的方法，令外界誤以為第八層麵的政治局勢永遠處在一種動蕩不安的狀態。
當真相被曝光的時候，所有的魔鬼都震驚於莫菲斯托費利斯的騷操作，以及他在政治方麵所表現出來的陰險狡詐。
“哈哈哈哈！你終於肯現身了！”
巴爾澤布大公揮舞著身上那令人感到作嘔的粘稠觸須狂笑不止。
“抱歉，我可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躲著過你。
而且我很好奇，是什麼給了發動戰爭的勇氣？
難道忘了上一次這麼乾的時候，你可是從自己最引以為傲的亞空神族變成了現如今這幅令人作嘔的模樣。”
莫菲斯托費利斯顯然是一個“陰陽大師”，才短短幾句話就戳中了巴爾澤布大公的肺管子，把後者氣得渾身顫抖。
畢竟之前亞空神族的俊美形象一直都是巴爾澤布大公最引以為傲的特質，甚至不止一次公開嘲笑過其他魔鬼那猙獰醜陋的樣子。
可結果他最終變得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的魔鬼都要更醜。
“哼！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隻會耍嘴皮子。
等索斯成功戰勝阿斯摩蒂爾斯成為新的地獄之主，你就會明白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勇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