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公子假,這人喜歡結交有才之士,他在效仿孟嘗君,納天下之士於門下。
所以,範雎有了一點名氣後,他進行相邀,沒有任何讓人意外的地方。
至於那知名的魏國劍客,現在的公子假最信任的近衛,或許秦國刺客的身份隻是他的工作和職業,而現在才是他的生活。
工作和生活並不衝突。
今日的主角本該是公子假,但公子假現在變成了陪伴者的角色,一切都因為這個名叫遊戈的莊聖的後人。
對於遊戈的提問,直接問範雎,外麵的人稱範雎為仙人,可真?
問得還特彆認真。
範雎有些好笑,這稱呼還是趙政一開始這麼叫,因為他一開始從奇怪的鏡子裡麵和趙政聯係,範雎覺得無傷大雅,所以一直沒有糾正。
後來,就是外麵的一些傳言,什麼隻食玉膏喝瓊漿的長壽仙人,越傳越離譜,範雎也沒當回事,身處網絡流言的時代,這點誹談他幾l乎都不放在心上。
沒想到,居然有人會當真。
範雎搖了搖頭:“誤傳罷了。”
旁邊的公子假也道:“我們剛聽遊戈講他遊曆時的經曆,秦使若有興趣,不妨一起先聽聽?”
範雎心道,聖人之後或有什麼特彆的地方,直接道:“講到哪裡了?”
公子假接口道:“講到遊戈到了一山,名首陽山,在山上遇到一石,那石頭尤其的奇妙,我們肉眼無法看到,但卻能用手觸碰感知。”
範雎也十分驚訝,完全透明的肉眼不可見的石頭?
即便是磚石,透明度也達不到這等程度,玻璃更不用說了,玻璃是會反射光線的,騙不過眼睛。
人之所以能看見東西,是因為物體本身會反射光線進入我們的眼眶,轉化成電子信號傳入我們的視網神經,從而在我們的視覺神經中投射出我們以為看到的東西。
所以不同物種看到的同一樣東西的外貌,其實是有差彆的。
而能觸摸但看不到的東西,也就是它真實存在,但卻規避了光線從它身上反射成電子流的過程。
公子假見範雎感興趣,將幾l人引到旁邊已經準備好的座位上。
那名名叫遊戈的少年也頗為有趣,他以前講這些,能將人講得打瞌睡,很少遇到對這樣話題感興趣的。
遊戈繼續道,又像是提問:“所以我們眼睛所看到的,到底是虛幻還是真實?”
這就有點莊周夢蝶之感了。
遊戈臉上的蝴蝶也飛了出來,就那麼飛到了眾人麵前。
趙政捏著一隻蝴蝶的翅膀,一個勁抖。
一隻蝴蝶飛到了範雎的手尖,無論是視覺觸覺甚至煽動的風都那麼真實,自然是真實的。
但下一刻,那蝴蝶直接從範雎的手掌穿過,就像一道虛幻之影。
範雎的驚訝可想而知。
遊戈說道:“你所見乃我夢境,如此你還能確定我們
的世界是真實的嗎?你能確定我們所見所聞非他人之夢境?”
說完,那蝴蝶滑過桌上的茶杯,那茶杯直接被切成了兩截。
遊戈:“你看到的是蝴蝶切碎的茶杯,但現在呢……”
隻見另外一個茶杯,並無蝴蝶飛過,但依舊毫無征兆的從完整切成兩瓣。
“不過是我在夢境中想著,將它切碎,而茶杯感受到了我強烈的意願,便碎成了這樣。”
“人的身體也一樣,若是感受到了強烈的意願,比如流血,比如受傷,便會出現對應的症狀。”
範雎:“……”
真實和虛幻混淆,已經無法分辨。
遊戈看了一眼範雎背在背上用布條包裹起來的青銅劍,說道:“你可知地母器皿為何那般神奇?”
範雎來了興趣,說實話,用範雎已有的知識,根本解釋不了地母器皿的工作原理。
科學之外的智慧,或許隻有那地母文明自己的科學體係才能解釋得通。
範雎來到這個世界,還是第一次遇到對地母文明有所研究的學者。
向對方探討和學習一番,或許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遊戈說道:“在地母的世界中,有一被稱為夢淵的地方,世上的任何人或者事物,活著的死了的,在夢淵中都會留下無數的夢境,夢淵就像一條河床孕育著這些夢境。”
“等這些夢境經曆過時間的長河被孕育得強大,我們就可以通過夢境的中人或者事物曾經持有的古老的器皿,使用它們的能力。”
“所以,地母器皿的力量,並非真的是這些青銅製物的力量,而是曾經製造它們,或者使用過擁有過它們的,那些地母世界的先民的力量。”
“我們使用地母器皿時,呼喚的,正是地母世界中先民的力量,即便他們消失了,但他們的夢境停留在夢淵之中,依舊會回應這種力量給我們。”
範雎皺起了眉,這是一套新的理論,更像是哲學,很難懂。
不由得問道:“任何人,活的死了的,都會在那個什麼夢淵留下夢境?”
遊戈點點頭:“你,我,都有夢境留在那裡,孕育在那裡,年幼的我們,少年的我們,中年老年的我們的夢境都會在那裡,無數的數也數不清的夢境,它們會組成完整的我們,是我非我。”
範雎心道,就像記錄片,將人或者事物的一生記錄下來,而這些記錄的每一幀組成了夢淵中所謂的夢境。
或者換一種說法,無論人活著還是死了,都有無數個你的生活片段在夢淵孕育著,可以看成是生命的延續。
人雖死,但夢從未消失,甚至可以說,人死了,但靈魂依舊在,隻不過它一直孕育在一個名叫夢淵的地方,擁有全部人生片段的夢境,或許本就是人的靈魂。
遊戈繼續道:“或許幾l千年幾l萬年後,後世之人也能像我們現在使用地母器皿一樣,借助我們使用過的地母器皿,呼喚我們,使用我們的力量。”
範雎心道,若是遊
戈的這套理論成立,還真有這個可能,前提是,所謂的地母世界中孕育夢境的夢淵真的存在。
範雎在來到這個世界後,對地母文明其實也有了一些了解,比如地母文明中的生命科學,地母文明中的地母器皿製造科技,現如今聽到的,更像是一種無法觸摸的地母文明中關於靈魂的解釋,或許地母文明已經將靈魂發展成了一種科技也說不定。
靈魂向來是人類的禁區,它到底是什麼,誰說得清楚呢。
遊戈:“夢淵是我們祖上對它的叫法,你也可以隨便叫它什麼。”
其實在現代,也有一些關於這方麵的理論,比如有些人說,人雖死,但靈魂不會滅,靈魂隻是去了它們該去的地方,人類肉眼無法發現的地方。
比如,人睡覺時會經曆幾l個階段,在我們完全失去意識時,我們就入進入一個未知的維度,那裡就是靈魂的歸處,隻是醒來後,我們會遺忘這些經曆,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做夢很多時候都隻能是一個片段。
又比如,有人將我們所在的世界分為七度空間,我們平時所在的空間就是我們的現實世界,而其他維度的空間我們觸摸不到而已。
讓範雎深深震撼的是,遊戈他們這一學係的研究來說,他們十分確定地母世界有先民的存在,留下的地母器皿,就是召喚或者借助了先民的力量。
遊戈說道:“很多地母器皿,都隻有固定的人才能使用,這是我們在某些方麵和地母先民的靈魂達成了共識,再借助地母器皿這種特殊的媒介,我們才能將聲音傳入夢淵,得到他們的回應,從而使用他們的力量。”
範雎也不知道遊戈的這套學說是真實的還是僅僅是理論,就像聽了一堂聽不太懂的哲學課。
旁邊的趙政都瞌睡得腦袋撞桌子了,連公子假都幾l次用手偷偷捂嘴,估計也就範雎聽得津津有味。
遊戈結束了他的講解。
公子假趕緊轉移話題,他雖然敬重聖人後人,但再講下去,他真得不雅地就地睡著了。
公子假說道:“我欲效仿孟嘗君,招才納士,興我魏國,但我有一個難題,如何辨彆真正的有才者?”
範雎心道,原來公子假的興趣在此。
這個世界,也是十分求才若渴的,大部分有才之人都會投靠貴族,成為幕僚,或者門人。
當然他們的上限也就這了,因為各國的製度使然,隻有世家貴族才能封官進爵,而其他人的去處,更多的是成為貴族幕僚,或許有極個彆例外,但這樣的人一共能有幾l個?
這樣的製度不好嗎?
就這個時代背景來說,是非常好的製度,世家貴族的力量是非常強大的,有他們恭維和提供力量,國家才會穩固,才會強大,普通百姓在他們麵前,什麼都算不上。
缺點是,寒門一生皆寒門,永無出頭之日。
所以商秧變法能在貴族很少的秦國成功,但在其他國家根本不可能,根深蒂固的貴族製度會成為變法者頭頂的斬頭刀。
範
雎眼睛不由得一亮,公子假這是送到他手上來了。
他原本還想著,這一次見公子假,正好將對方納入歸秦計劃之中,也擺脫魏國刺客可能的刺殺。
正想著用什麼法子呢,公子假和楚國公子熊還有燕國公子丹齊國公子建都有所不同,他不是一個實乾家,他更像是一個政//治家,所以說服其他人的方法未必說服得了他。
沒想到公子假自己將他的理想和弱點說了出來,這不正碰到了範雎手上。
公子假邀請範雎,也不過是聽了他的一些傳聞,其實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這個問題他已經請教了無數有學問的人,但大體都是差不多的思路和說法,並不能給他帶來新的想法。
公子假這人,有些變法者和改//革家的感覺,而且希望步子跨得大,一步到位的感覺。
公子假繼續道:“每個人對才能的看法都不同,我所接觸的人,在有些人的眼中是大才,而在有些人看來,不過平平無奇。”
“難道就沒有一種衡量的標準。”
範雎接口就道:“衡量的標準自然是有的。”
公子假都愣住了,甚至有些不相信,若真有衡量的標準,直接按照標準來選人就行,哪裡還需要什麼遊曆天下,遍訪名士,各國也不用花那麼大力氣尋真才實能之人。
範雎正了正身體,說道:“我這裡有一套名叫科舉製度的選拔人才的新方法……”
範雎所要講的科舉製度,正是那在現代人口中臭名昭著的那一套。
持續了上千年的製度,在幾l千年後,被人口誅筆伐。
幾l千年的人類智慧被踐踏。
而現代社會的所謂教學製度,難道不是在科舉製度上發展來的?
我們可以站在時代的最前端批評這套製度,但不能傲慢。
科舉製度的目的是選仕,和現代教育為各行各業輸入工人的目的都不一樣,不能混為一談,來進行比較。
就春秋戰國,知識昂貴,識字的人都很少的情況下,使用科舉製度選拔人才,已經十分的優越和先進了。
公子假果然來了興趣:“何謂科舉製度?”
範雎開始講了起來:“這是一套選拔官吏的製度,我們設置相應的科目,層層選拔……”
有一種在整個國家撒網的感覺,一層一層的篩選,能通過這些篩選的,他不是天才也得是個人才,即便不是個人才,他總得有獨到的地方,總不可能通過這麼多關卡的考核,還是和普通大眾一模一樣。
這套科舉製度還有一個好處,彰顯貴族的權力。
看看,所謂的人才,都是自己一個一個選拔出來的,這種掌握權力名聲的誘惑,是大部分階層之人都無法抗拒的。
至於這套選拔製度的壞處肯定有,但好處也多,不然它能持續幾l千年?
我們先祖的智慧沒有那麼平庸,能經過他們的考驗並使用那麼久,必當有它的可取之處。
當然科舉製度有一個很大的問
題,它涉及到了教育製度。
在春秋戰國,是很少有公學的,所以知識的傳播,都是範圍較小,哪怕孔子開私學之先例,讓知識得到了更好的傳播,但大部分人依舊是各學各的,派係眾多,百家爭鳴,所學知識點的交集是有限的。
那麼像科舉製度這種為了公平性,向天下人發同一張“試卷”的方式就麵臨了問題,所出之題如何才算公平。
範雎所講的內容也越來越廣泛,什麼統一辦學,什麼童試,鄉試,縣試……殿試。
範雎所講,是一套十分完整的經過上千年考驗的製度。
它能不能選拔到人才,一目了然,它的優越性也十分明顯。
至於其中需要麵對的亂七八糟的問題,就是公子假的事情了,他總不能手把手教到對方推行成功。
公子假也聽得眼睛越來越亮,越來越興奮,因為他看到了一個政//治家一生的追求。
範雎:“如此,讀書人即便當不了官,還能去當個教書先生,也算為國出力了。”
範雎就沒講那些什麼人人都能讀書,天下從此無寒門之類的不切實際的東西了,這個世界的基礎擺在這裡,能讀得起書的人畢竟是少數,非得讓生活都過不去的人去讀書而放棄生存,就像讓吃不起飯的人去吃肉,空談而已。
理想和現實還是要分清楚的。
當然,若是條件允許,人人都有識字的機會,自然是最好的。
範雎這一講,直接從中午講到了下午,離開的時候也僅僅是講了一個大概,怎麼說呢,這樣的千古製度其中涉及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光是任何一個需要注意的點擰出來講,都能講幾l天。
相信公子假定會忍不住再來找自己的。
範雎心道,今天以後,魏國的刺客應該不會打自己注意了吧,至少在公子假沒有將科舉製度弄清楚前,絕對是不願意讓範雎出事的。
又搞定一個來自魏國的威脅。
範雎算了算,趙,燕,楚,齊,魏,現在都被他拋出去的誘餌吊住了胃口,應該暫時不會想著要他的命了。
連秦國,他也爭取到了緩和的時間。
現在就剩下一個韓國,嘖,肯定也是跑不掉的。
現在要做的,就是大力散播他“強盛六國”的消息,看秦國還能不能坐得住,還能忍到什麼時候才會召他和趙政歸秦。
消息得大勢宣傳,不然範雎擔心消息傳回秦國的速度。
斜陽之下,趙政拉著範雎的袖子:“仙人,我們晚上吃什麼,我都有點餓了。”
範雎想了想:“臘肉飯如何?”
正好從周宥那死摳門手上得到了一些臘肉。
範雎走後,魏國質子府,公子假正在詢問:“遊戈,你覺得此人如何?”
遊戈搖了搖頭:“十分的奇怪,我看不到他留在夢淵中的夢境,他就像一個沒有過去之人。”
遊戈的手指尖上停留著一隻蝴蝶,但那蝴蝶的記憶裡麵什麼都沒有。
公子假也十分驚訝,聖人莊周是第一個進入夢淵的人類,他的蝴蝶遊走在夢淵很多個年頭了,後被遊戈繼承,竟然找不到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公子假身後的劍客也眉頭一皺。
連遊戈這樣的異士都查不到此人的任何線索,就像他們這些天調查的關於範雎的結果一樣。
遊戈:“我剛才倒是給他批了個命數。()”
本是逍遙士,卻困泥潭中。()”
“是一個奇異之人呢。”
範雎回到住處,在門口遇到了趙將扈輒。
扈輒是來通知範雎的,明日趙王召見範雎,說是商議出兵退楚之事,估計是按耐不住,想要得到養馬之術了。
範雎直接指了指臉上上次被青霜刺殺時留下的一道還沒有愈合的小血痕:“請將軍回趙王,就說我有傷在身,需靜養數日,等我傷好之後,再覲見趙王不遲。”
上次青霜刺殺,趙國人視而不見,想以此打壓警告拿捏他。
好像他不會拿捏人一樣。
有時候,溫順換來的可不會是更好的對待。
扈輒看著範雎臉上那一點摩擦都快算不上的傷疤,以及靜養?這秦使每日府裡熱鬨得很,算哪門子靜養。
範雎似乎看懂了扈輒的意思,又指了指臉上的傷疤:“我比較金貴,一點傷都是受不得的,像這樣的傷,自然是要養上好幾l天。”
趙政也揚起小腦袋,哼,他們家仙人可金貴了。
扈輒沉默了一會,道:“貴使的意思,我會照實回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