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陰雲籠罩,寒氣複來。
周銘背靠在洗手間的轉角,正好迎著風口,冷風從脖子灌入他的脊背,他扭著頭,黑色的眼睛,盯著她被風吹起的淡綠色圍巾。
淩亂的長發絞在了一起。
她沒再走了,定定的站在了那兒,如同一尊雕像。
一黑一白,兩道身影,間隔不過十幾米遠。
理智提醒他,該收回目光,立馬離開,身體卻遲遲沒有反應,陪著她僵硬地立在那。
鴨舌帽底下的瞳仁,被風吹久了,染了風霜般的殷紅,思緒複雜的眼底,壓抑著沉痛和隱忍。
刺骨的疼痛冒上來,周銘一時也分不清,是五臟六腑在疼,還是那些未愈合的筋骨在疼。
風底下,那張臉,再一次蒼白如雪。
細汗慢慢地從皮膚內滲透出來,密密麻麻地布滿了額頭。
周銘咬緊了牙關。
半年前,軍醫來到了他床前,“本來,我不應該在這時候告訴你,但看你準備在這躺一輩子,我也隻能試試看,能不能刺激到你。”
軍醫問他,“肖妍你還記得吧。”
見他目光一頓,軍醫笑著道,“恭喜你,得了一兒子......”
不久後,他的同事也找到了他,將那枚勳章還給了他,“你給她的那枚戒指,她收了,但這個她沒要,也拒絕了你父母的好意,孩子是她一個人堅持要生下來,四月份在鵬城的一家醫院生的,母子平安,孩子的戶口落在了肖家,姓肖,叫肖允安,小名叫盼盼。”
盼盼......
什麼意思,都明白。
他躺在病床上,目光沉痛,啞聲問,“她怎麼樣了。”
同事將在他昏迷中的那段日子,肖妍所經曆的一切都告訴了他,道,“鄭峰,她吃了不少苦,我們能幫到很有限,她需要你。”
“你躺進搶救室,她也在住院,為了保住肚子裡的孩子,她一直在努力。”
“她還在等你。”
二十幾年來,他第一次落淚,眼淚順著眼角,流到了脖子內,冰涼的觸感,同她第一次摟住他的脖子,哭著喊疼時的感覺一樣。
“陳燁,疼死我了。”
他抓住她的食指,麵無表情地替她纏上了紗布,“不過是手指被劃破了一條口子,頂多斷一根手指,還不會死。”
她突然撲了過來,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哭得聲淚俱下,“十指不全為殘疾,那我還不如死了呢。”
傷口剛用酒精消了毒,可能是真疼,她的眼淚滴到了他的脖子上,冰冰涼涼,他沒再嚇她,也沒將她扒開,無奈地說了一句,“不會斷。”
“那要不要打破傷風,我聽我媽說,打了破傷風,人會變傻......”
鄭峰:“......”
“不用。”又道,“傷口不深,已經清洗乾淨。”
她吸了一下鼻子:“是嗎......”
鄭峰:“嗯,鬆手。”
她沒鬆開,抱得更緊了,“可真的好疼啊......要不你抱我一下,抱一下說不定就不疼了。”
“肖妍......”他拉她下來。肖妍不放,甚至抱著他的脖子,晃了一下,道,“你現在抱我一下怎麼了,我可是將來要給你生猴子的女人,我聽我媽說,生孩子可疼了,我都決定要為你上刀山下火海了,你就不能犧牲一下色相,討好一下我不行嗎......”
他懶得同她掰扯,直接將人放在了吧台上,斷絕了她的非分之想,“我對你沒興趣。”
她伸出了雙腿,勾住了他的腰,問,“為什麼就不能喜歡我?”
他看著她身上的超短裙,貼在他的腰上,眼角抽動了一下。
她繼續道,“我問過了酒吧裡的人,他們都說咱們是俊男配靚女,天造地設的一對,這麼好的基因,不在一起傳承下來,也太可惜了......”
她的厚臉皮,從他第一次見到她,就見識過了,之後的相處更是見怪不怪,平靜地道,“你想多了。”
“是嗎。”她突然湊上來,咬住了他的耳朵。
他身體僵硬,沒能推開她。
而後,就看到了她還含著水汽的眼睛內,生出了狡黠的亮光,盯著他腰腹之處,輕輕一笑,“陳燁,你說謊了,你有反應了。”
......
“我去看過她幾次。”同事的說話聲,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告訴他,“她的狀態挺好,沒見她哭過,你的葬禮她也去了,不過沒進去,隻在門口看了一眼你的‘遺照’便走了,她托了她的朋友,讓我傳達給你的父母,說,這世界上除了他們之外,她也愛你,而她唯一能為你做的,就隻有這一件事了。”
“保住你的孩子,護他一世平安。”
揪心的疼,幾乎讓他暈厥。
從當臥底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生死早就置身於度外,從沒後悔,也沒有害怕過。
但他不知道,有時候,有些東西,比死還要讓人更痛苦,更剜心。
“鄭峰,她很堅強,是個好女孩,你彆辜負了她,站起來,用你的雙腳,活著走到他們的麵前,去親眼看看他們。”
他看到了。
和之前一樣,還是很漂亮。
但又明顯少了什麼。
他第一次見她,是在酒吧內,她走到自己的麵前,用著張揚的笑容,詢問他,“小哥,將你們那位腹肌哥哥請過來,給我摸摸。”
自甘墮落的女孩他見多了,但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此明目張膽的。
他沒理會她。
但沒料到,她的意誌力非常堅定,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他的麵前,想儘了辦法,也要看到他的腹肌。
願賭服輸,他如願地給她看了。
本以為,她會就此罷休,沒想到自此之後,她徹底地糾纏上了自己,“小哥,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我竟然沒有在第一眼,看出你的美貌。”
他充耳不聞。
她繼續跟在他身後,勸說道,“像你這樣的人才,在這裡實在太屈才了,給我回去,我養你。”
他答:“不賣身。”
“那你叫什麼名字。”
他沒告訴她,她轉身拉了個服務員,問,“他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