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廢人是有原因的。
在嘗試了數十天恢複劍身無果之後,何有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再次覺得荒謬。
這個世界沒有東洲,所有人都以成仙作為最高人生目標。
成仙的人會去往上界。
沒人知道上界是什麼。
因為去過的人沒有回來的。所有人默認那是世外桃源,
除此以外,她也感受到了疼痛。
這種疼痛,不是正常意義的疼痛。
而是稍微擦破一點皮,她便覺得痛。
在作為劍的時候,這樣程度的“傷”,她是沒有任何感覺的。
人們斷手斷腳斷頭,都會劇痛。
可她不一樣,就算是普通的劍身折損,也不會痛。
除非是先從劍身,硬生生折斷,再置入如同命池那樣的高溫之地。
此外,她脖子上的傷口,不遠處印著“無何有”三字的劍,皆讓她難以接受。
那柄劍就是她自己。
可如今,他們變成了兩個存在。
她成了有血有肉的活人。
指尖覆上那劍身的時候,何有感覺到胸口仿佛有極端的情緒在跳躍。
沒過一會兒,她的臉便紅了。
感覺手心裡真實的觸覺,何有神情複雜。
劍身嗡鳴著。
那一刻,何有想了很多,從她在極北之地被倪安南握住開始想起。
如今回想起來,她也記得那種感覺。
極北之地一年四季沒有陽光,隻有在陽關那一天,才會有全天的太陽普照。
何有上麵還有無數的鐵劍,但是透過縫隙,很溫暖的陽光照在她身上,何有很眷戀那種感覺。
那個時候,何有會暫時忘記自己的存在。
每年都有很多人來到極北之地,極北之地有很多帶有傳奇色彩的劍。
隻有最強的那些劍,才能身處於劍塚的最上層,在陽關那天享受到最好的陽光,她不強,甚至稱得上弱,在所有的劍當中,平平無奇,生出神誌的那天,她頭一次覺得極北之地那樣吵鬨,往日她隻感到死寂。
“34212日。”
“55214日。”
“784551日。”
何有後知後覺感到這種吵鬨的絕望。
那些一遍一遍被念出來的數字,是那些劍們數著大周天,算出的自己在極北之地被困的天數。
偶爾他們也會談起落在這裡的原因。
“我的主人身隕那天,我劍鞘粉碎,我與他的聯係消失殆儘,無人領我,我被貶落於此地。”
“我跟隨我的主人屠了一城,他被處決,我也被處決。”
“我之主棄劍飛升上界。”
“新的劍替代了我。”
何有好像是單純在極北之地出生的。`
主人二字,在每個劍的口中都不同,但聽了很多,何有也了解到,所謂的主人,在某種意義上,應當與劍同生共死。
劍一旦認主,便是一輩子的事。
何有每天都會聽彆的劍談論這些東西,但是她從不出聲。
如果不是那天,倪安南過來,從千萬柄劍中,拿起了它,其他的劍不會知道,原來在那麼底下的地方,還有這樣一把劍生出了神誌。
倪安南的手乾燥溫暖,她感到劍身上的霜化了點。
那天不是陽關,但是何有覺得很暖和。
也許是因為在這個地方感受了太多絕望,一年一次的陽光在某種程度上,也隻是加深了絕望的程度。
她在他劍口中聽聞過“死”,對於劍,“死”是很難的,除非腐朽,可那也應當要等上千萬年。
倪安南拿起她的動作很輕柔。
他說:“我賜你名——無何有。”
“以後你隨我漫遊天下。”
何有聽到很多劍發出了羨慕的聲音。
她在倪安南的指尖嗡動了兩下。
她興奮、新奇、期待。
她願意。
她不用再用整個劍生的時間等待腐朽來臨了。
隻是如同極北之地的陽光一樣,倪安南消失得那樣快。
算起來也有十幾載,可對於何有而言,這十幾載流逝飛速,經曆過無邊無際難捱的絕望和死寂,何有在倪安南身邊的日子,稱得上十分豐富多彩。
倪安南教了她很多東西,關於生死、仁義、善惡。
倪安南帶著她殺了很多人,她見過很多人死時的樣子。
她學會了識字,每次有空,倪安南都會為她講課。
他講古之聖賢,講“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講“舍我其誰”,偶爾也會提到“愛天下人”,極少的時候,會提到一名叫李耳的人。李耳說:“多藏必厚亡”,李耳說:“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何有最喜歡的就是李耳。
但倪安南說李耳太遠,也太空。
還是“舍我其誰”更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