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像一頭突然闖入這雕梁畫柱中的稚嫩小獸,睜著一雙靈動倔強的眼睛,小心地提防著周圍所有的一切。
當然也包括他這個做父親的。
他負手而立,凝著她,看著小姑娘端莊立在自己麵前的樣子:“你在宮裡頭,可認識了什麼朋友?”
顧錦沅不知顧瑜政為何有此一問,但她還是道:“結識了睿遠侯府的姑娘。”
顧瑜政:“還有嗎?”
顧錦沅抿唇,她當然不太想說。
顧瑜政:“你見到了太子,也見到了二皇子?”
顧錦沅略有些詫異,但一想,又明白這本是預料之中的。
據聞顧瑜政的祖父是當年把宏宗皇帝一手扶上皇位的,居功甚偉,之後寧國公府一直備受皇恩,要不然也不會出現當今聖上為二皇子和寧國公府嫡長女指親這種事了。
而到了顧瑜政,更是當朝重臣,位高權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建極殿大學士,據說甚至曾經有人上奏參他“把持朝政”。
這樣的他,能夠將宮中這些所謂細枝末節的事情都掌控在手中,倒是也不奇怪了。
況且,顧錦沅覺得,自己才回寧國公府,心性行事如何,到底該如何利用,這些可能都在他的思量範疇中,他必是仔細暗中觀察著。
所以她到底是隱下了那絲意外,垂下眼來,淡聲道:“是,遇到了,都說過話。”
顧瑜政:“那你覺得他們如何?”
顧錦沅抬起頭,卻是反問道:“父親這是什麼意思?太子和二皇子都是皇室的皇子,身份尊貴,那自不是女兒能評判的。”
顧瑜政挑眉,倒也不再追問。
看到顧瑜政被自己的言語堵回去,顧錦沅心中暗暗有些好笑,又覺得好奇,他到底要問什麼,其實如果她能稍微耐下性子,完全是可以試探一下他的。
但是她不想。
顧瑜政沉默地立在那裡。
顧錦沅淡淡地道:“敢問父親還有什麼指教?”
顧瑜政當然聽出,她說這話是下逐客令。
她對他不耐煩,甚至連多說一句話都不想的樣子。
顧瑜政:“今日你購置的點心,可有多餘?”
顧錦沅認真地看了他一眼:“自然有,父親想用?”
顧瑜政:“我倒是想嘗嘗。”
顧錦沅:“好。”
嘴上說好,其實心裡是不太情願的,他要點心,或者吩咐小廝,或者讓他的妻子兒女去買,都是可以的,為什麼非要盤剝自己辛苦買來的?
難道她以為她有那孝敬他的心思嗎?
不過顧錦沅人在屋簷下,她倒是也沒有和顧瑜政撕破臉皮的意思,倒也是命染絲取了,奉給他吃。
他竟然真得站在那裡,打開那一層油紙包,細細地品嘗。
顧錦沅深吸口氣,她覺得自己的耐性真得快要耗儘了。
他到底要乾什麼?
她今天是犯太歲了,出門一個太子,進門一個顧瑜政,兩個都是不能得罪的,兩個都是莫名其妙。
顧錦沅命人給他的是一塊菠菜果子饅頭,是那些點心中最不起眼的,顧瑜政站在窗欞前,緩慢地品著那塊饅頭。
他吃得很慢。
顧錦沅隻好奉陪在一旁,他站著,她也就不好坐下。
她回來的時候外麵下著朦朧細雨,雖然並不大,但到底身上衣衫帶著一絲潮氣,如今又這麼傻站著,站了一會,就覺得身上有些發涼了。
一時竟無比渴望一杯熱茶。
甚至想起來太子點的那一盞,其實雖然前味太苦,但後麵還是很好喝的,她甚至後悔,當時應該多喝一口啊。
管他是什麼心思,隻要茶中沒毒,她為什麼不喝呢?
“我帶了兩幅王經如的字,可以掛在這裡。”吃完了那塊饅頭的顧瑜政,突然指著西邊那麵牆:“這裡略有些空,掛兩幅字最好了。”
“……多謝父親。”
顧錦沅自然記得,上次顧蘭馥帶著她過去顧瑜政的書房,他書房裡就掛著那麼一幅,當時他還問她,是不是喜歡王經如的字。
“過兩日,睿遠侯府可能要邀你過去府中,譚家姑娘倒是不錯,你可以好生結交。”
“是,父親。”
顧瑜政說完了這個,最後看了一眼女兒。
一縷略顯濕潤的墨發柔順地自她耳畔處落下,明明看著稚氣乖巧的模樣,但一雙小小的唇兒卻緊緊抿著,看著倔強又固執。
他沉聲道:“我有事,先過去書房,你記得早點歇息。”
他覺得,即使他繼續立在這裡,他這女兒也不會給他一口水喝。
那個饅頭太乾了,他需要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