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布會開始前十五分鐘,嘉賓基本就位。
本次發布會采取影像加表演的沉浸式體驗方式進行, 會場空間相對不大。場中安保森嚴, 位置有限卻大佬雲集, 連朱奚雯這樣咖位的影後都坐在二排往後。受邀媒體也十分規矩,安安靜靜地守在場地四周, 等待準點的到來。
馮喜坐在第四排最右的位置,用餘光偷偷觀察身邊的蔚寧。
半小時前, 馮喜按蔚寧的指示從展廳返回紅毯門外, 接伍妮和劉力進門。馮喜覺得自己大概永遠都不會忘記劉力當時的表情, 足足愣了半分鐘有餘,始終找不到言語,臉色青紅交加, 好不精彩。而當她說出“是品牌方疏漏,我代表Paradise向二位道歉”時, 這位素來把明星當成跳梁小醜、低階物種的高貴的時尚圈代言人在驚詫、疑惑、尷尬過後, 隻剩下一臉茫然。劉力根本不知道她是誰。而就是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到時尚圈教主完全喊不出名字的小明星, 不需要任何證明, 隻需要一張臉,就可以將他們輕鬆帶進場內,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但又是事實。
礙於臉麵, 伍妮與劉力兩人最後還是跟著馮喜一起進到了展會內。畢竟最後總是進去了,比被人攔在門外不得已稱病退場來得好聽,更彆說事後或許還能借機把烏龍推給品牌方, 自己仍舊清清白白。
比起一頭霧水的劉力,伍妮的反應就比較耐人尋味了,似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蔚寧卡點精準,隻比伍妮晚一步到場。其實在劉力第一次被保安攔下的時候,馮喜看得出來當時的伍妮尚存一絲希冀,而在劉力聯係Paradise無果並同意了保安讓他們兩人先入場的建議後,估計明白過來是蔚寧在背後運作,心裡已經接近放棄。
蔚寧其人如何,伍妮不予評價,但她深知司秦的能量,完全有能力將劉力拒之門外,她不過心存僥幸,賭Paradise這樣的大品牌不會把事情做得太絕。
後來的事的確不算絕,卻讓伍妮怎麼都沒有想到,Paradise竟然安排完全被她踩在腳下的人公然從紅毯返回,接她進場,甚至都不是蔚寧。
馮喜明白蔚寧的意思,特意給她製造機會,讓她親自去打伍妮的臉。爽嗎?當然爽。與此同時,和伍妮的關係也絕無回轉的餘地了。倒不是害怕會得罪劉力、伍妮或者彆的什麼人。對馮喜這樣幾乎沒紅過、複出之路還無比艱難的小糊咖來說,最壞不過回到過去那種與退圈無異的狀態,得罪和不得罪又有什麼區彆?這無礙馮喜感到一絲絲後怕。伍妮背靠劉力甚至TDC都尚且如此,如果當時同組拍戲不長眼的是她……
“怎麼,緊張?”見馮喜兀自發呆,蔚寧出聲打斷了馮喜的思緒。
“呃,有一點。”馮喜一慌,立即轉開視線,掩唇輕咳一聲,以此來掩飾自己的走神。
“不用怕,就當自己家。”蔚寧低聲安慰,似笑非笑地往後瞥了一眼。
後排媒體區,《T.S.》副主編肖瀟協同助理、記者、攝影師等人均已到場,唯獨缺了劉力。
就在幾分鐘前,劉力走進二樓的發布會現場,得知自己的座位並非前排,曾試圖在Lee入座前截下對方並與之理論,尚未靠近,立即被保安請離了會場,要不是周圍攝像機太多,蔚寧都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拿媒體邀請函,不坐在媒體區,還想坐哪?哪怕是媒體區,你不坐,有的是人想坐。蔚寧暗暗發笑,心道比起劉力,伍妮倒是清醒很多,走過紅毯後隻在展廳中逗留,沒有繼續妄想依靠劉力擠進發布會內場,也算及時止損,免得進來之後繼續丟人。
提起伍妮,不免想起程溯的自嘲。蔚寧眉頭輕皺。高級打工仔?他看劉力這種人才是真正的高級打工仔,腦滿腸肥、屍位素餐還狗仗人勢,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哪裡比得上程溯?
“看夠了沒?”在蔚寧第二次試圖往後轉頭的時候,程葭終於出聲,暗暗指了一下正前方的機位,提醒蔚寧道:“注意儀表,馬上開始了。”
“呃……”蔚寧訕笑,整理了一下西裝,正襟危坐,等待開場。
還是太心軟了,程葭笑笑。
《T.S.》在國內影響力不錯,由Paradise本欲將媒體獨家授權給對方可見一斑。《T.S.》內部的話語權常年由劉力把持,直到副主編肖瀟的出現。此前,由於肖瀟工作能力出眾,Paradise一直與《T.S.》合作愉快。或許是劉力害怕肖瀟借機上位,又或者是他自己也感受到了來自下屬的壓力,阻撓作梗談不上,卻上躥下跳,不遺餘力,更是看Paradise初涉國內市場,根基未穩,妄圖仗著自己在時尚圈的資曆借題發揮,逼迫Paradise在邀請函一事上低頭,以此來彰顯自己的魄力。其實在時尚展會中加塞名額素來有之,品牌方通常也會看在各方的麵子上預留一到兩個座位,順水推舟做做人情。隻可惜劉力並不清楚Paradise或者說司秦的脾氣,也高估了自己的分量,又好巧不巧碰上伍妮,才落到如今對內被下屬架空、對外自取其辱的地步。
取消獨家已是一個警告,若非肖瀟從中調解,後續合作亦難保留。哪怕不考慮蔚寧的意見傾向,Paradise也不可能放任劉力在自己的地盤上蹦躂太久。座位?純屬想得太多。
鑒於劉力如此,Paradise原本決定於開展前將二十位正式邀請的明星嘉賓名單提前公布在社交網站上,其中自然是沒有伍妮的名字的。這樣一來,無異於公開打伍妮的臉,無論伍妮事後發什麼樣的通稿,都擺脫不了自己湊上來倒貼的事實,可能今天根本不會到場,蔚寧卻不肯。
“到底是女孩子,臉皮薄,就不要太過分了吧。”這是蔚寧的原話。
現在這樣也不錯。程葭想。明麵上保全了伍妮在公眾麵前的顏麵,私下裡給足教訓,絕不讓人好過,更是借對方向來看不起的馮喜的口告訴她:我不僅僅有能力把你擋在門外,你進或不進、有無資格也都由我決定。儘管如此,至少我還是給你留了麵子,你得記我這個情。
心軟嗎?程葭自問。對比司秦或她,的確。可也並非一味的讓步,心軟中透著一點刁鑽,又不失有趣,很有蔚寧一貫的作風。
“吃糖嗎?”前排的朱奚雯突然轉身,從椅背的縫隙中朝蔚寧伸出手,掌心裡躺著一顆粉色的香體糖。
“啊,謝謝。”蔚寧接過糖塞進嘴裡,咬開一股濃鬱的香,還挺好吃。
“不客氣。代我向司總問好。”朱奚雯朝蔚寧眨了下眼睛,似乎怕蔚寧尷尬,不等蔚寧回答自己先轉了回去,跟坐在身邊的高管交談起來。
幾分鐘後,朱奚雯離席,發布會正式開始。
“哢哢”幾聲,場中燈光驟暗,冷色調的熒光從腳下幽幽亮起,浪花深深淺淺地交織在一起,水色潺潺流淌。展台中央,幕布徐徐升起,朱奚雯一襲湖藍長裙、頭戴珠冠,如水中寧芙踏浪而出,與幾位表演嘉賓一同獻上一段啞劇,配合VR燈光,將海洋的唯美與神秘表現得淋漓儘致,隨後燈光亮起,緩緩焦距到櫥窗內的新品珠寶上。
開幕過後,照例是介紹品牌曆史、新品及主設計師的采訪等等。蔚寧配合鼓掌,時不時發出驚歎,在以為即將迎來尾聲的時候,突然發現坐在身邊的馮喜不見了。
會場又一次暗了下來。完全出乎意料,引來眾人一陣驚呼。
這一次,燈光一改通透的冷調,在地麵模擬出岩石的模樣。褐黃相間的斷層中金紅色的岩漿噴薄而出,流動著湧向展台。原本以海洋為背景的半圓形展台突然從中間裂開,一分為二,往左右兩邊平移,空出一塊扇形區域。扇形底部,包裝成岩石形狀的升降台緩緩上浮,似從汪洋中穿出柄柄利劍,頂端以黑色天鵝絨幕布覆蓋,看不清幕布下具體如何,隻知高高低低,形似峰巒。
“此次除‘海洋’外,Paradise亦為大家帶來一份額外的驚喜,以‘深海之下’為主題的全新係列珠寶——‘’。”
隨著主持人聲音的響起,燈光由褐轉紅,聚焦到岩石後方。展台中央,白霧中隱隱顯出一個曼妙的身影,馮喜身披鬥篷、頭戴兜帽,鬥篷下一抹豔紅,在射燈的襯托下宛如暗夜精靈踏焰而來,抬起白皙的手臂,“唰”的一聲拉下幕布,顯出“”的原貌。
又是“哢哢”幾聲,場中驟亮。
“”係列由兩套風格迥異的首飾組成,其中一套以金打底,配黑珍珠點睛,走精致簡約的現代風,適合日常佩戴;另一套由純金打造、紅寶石點綴,走繁複的古羅馬風,極儘華麗,在黑岩底座的襯托下亦有一種粗獷感撲麵而來。
蔚寧仰著脖子,眼睛瞪得老大,認出主展台上大大小小的金色鳥籠正是過年的時候司秦曾給他看過的所謂的“禮物”,隻不過現在這些作展示用,最小的也比之前那隻要大上許多。再看鳥籠裡紅寶石一係的首飾,這風格……蔚寧摸摸下巴,總覺得好眼熟啊。
自從幕布揭起,記者們早已蠢蠢欲動,終於等到主持人介紹完畢,開放采訪。
“本係列沒有一件形狀的飾品,為什麼叫‘’呢?”一位搶到話筒的幸運兒迫不及待地發問。
“當然是因為金了,至於紅寶石……每一顆紅寶石都是這個世界上最獨一無二的一朵。”設計師不緊不慢,耐心解釋道:“美麗無需雕琢。本係列保留了剛玉寶石與貴金屬最璀璨、最原始的美,旨在突出……”
記者打斷設計師,“請問此前業界盛傳的能與‘海洋’媲美的名為‘’的紅寶石是否亦由Paradise一同拍下?這是否就是貴方將本係列首飾命名為‘’的原因?為什麼一直封鎖消息呢?”
不等設計師回答,另一位記者不請自來,接著上一位拋出疑問:“請問‘’現在在哪裡?今日是否參展?大家都注意到了貴方展出的‘’係列首飾中,應是金加黑珍珠與足金加紅寶石的組合,足金這一套裡戒指、耳墜、手鏈等一應齊全,唯獨少了項鏈。我看主展台這裡原本應該有一條項鏈吧?不知是否與至今尚未現身的‘’有關?”
麵對記者的咄咄追問,設計師依舊從容,信步走到主展台後,指著內部空無一物的某座櫥窗說:“這一件作品是我本人至今為止最得意之作,名為‘Pride’,已於開展前由私人購得,因此不方便公開展出,很遺憾。”
“Pride,驕傲嗎?”記者問。
設計師微笑,“沒錯。”
蔚寧一愣,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胸口的項鏈,難道……
等等,他是不是忘了什麼東西?和項鏈一同送來的皮箱裡好像還有一個信封來著。
蔚寧低頭,從褲子口袋裡取出信封。信封很小,比名片大不了多少。蔚寧拆開信封,抽出黑底燙金的卡片翻開——
你是
你是火焰
你是情|欲
亦是長久
你是我深海之下最激烈的湧動
My Pride
“看來就是這條項鏈了。”
“不知道被誰買走了,這手筆可夠大的。”
“如果真的是紅色剛玉,那確實比‘海洋’還要罕見一點。”
“虧我連夜從國外趕過來,就想看一看‘’是不是真的在Paradise手裡,現在好了,白跑一趟。”
“看看怎麼了,見不得人嗎?未免太小氣了點。”
眾人竊竊私語。
蔚寧臉脹得通紅,匆匆忙忙給程葭打了個招呼,捂住項鏈假裝咳嗽,以身體不適為由提前退了場。
蔚寧按著胸口,沒頭沒腦地在展廳裡逛了一圈,以此來平複過於激烈的心跳,直至稍稍冷靜,才跟著標牌的指示來到休息區,隨意找了個空著的房間鑽了進去。
蔚寧倒了杯水,喝了兩口,坐著咬了一會兒手指,站起來踱了兩圈,掏出口袋裡的卡片翻開,瞄了一眼,合上,又翻開,再瞄一眼。
蔚寧神色如常,心裡早翻了天,盯著卡片欲哭無淚。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就隨手塞褲袋裡了呢?怎麼就忘了一路呢?怎麼就給弄折了呢?怎麼辦?回去肯定要被罵死了。找人重做一張?他沒那個臉啊……
算了。與其坐等挨罵,不如主動出擊。蔚寧打定主意,掏出手機給司秦撥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聽到對方如往常一般“喂”了一聲,蔚寧一下子語塞。
“嗯?”司秦皺眉,暗道這孩子最近怎麼了,是不是嗓子出問題了,打電話老沒聲音,難道電話有問題?
“我……”蔚寧猶豫了一會兒,隨便找了個話題,問:“你在乾什麼?”
“看直播。”司秦如實回答。
“快結束了吧。”
“已經結束了。”
“等會兒還有一場關於展覽的解說。”
“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