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到底會在這兒被關多久。
靜寂的老柴屋,蔻珠正埋頭坐在舊木桌旁剪窗紙花。
不知不覺,她已經在這兒呆了好些天。
真是華麗與淒然的對比,今兒晚居然是個除夕夜。
外麵煙火四起,爆竹一連串地像有人在唱歌似劈劈啪啪在空氣中回蕩不散。
蔻珠所剪的那紅紙窗花,居然是兩個小娃兒。
剪完了,她嘴角露出一抹迷蒙而又沉靜的微笑。
緩緩地抬起頭,木窗門外,月光正濃,光影如同一幅幅流年畫卷,隨著月牙兒的投射點點斑斑,在她的清澈瞳仁來回浮浪。
“蔻珠小姐,皇後娘娘叫你過去!說你這次闖大禍了!”
房簷下所落的雨珠叮叮咚咚。八歲的蔻珠跟著那老宮嬤過去。“你還不給我跪下!!”
皇後袁氏一向對蔻珠慈愛嗬護有加,然而那天,她坐在一貴妃榻,凜若冰霜,頭上的龍鳳釵珠在額前顫顫閃動。
她闖禍了——
姑母袁皇後這樣告訴她,後宮有處被傳說鬨鬼的宮殿,常年廢葺失修,如今,整個樓忽然被雷劈坍塌了,宮殿轉瞬成了一片片殘垣廢墟。
蔻珠隻覺一身的冷汗,像無數的細針刺進她皮膚在肆意狂虐著她。
皇後步履如飛,疾言厲色,接著,便拉著她小小的手拖著長長裙裾往那處坍塌的宮殿跑。
——九歲的準太子李延玉此時就被埋在那裡。
太監侍衛們一個個汗流如雨,不停哆嗦著手拿鏟子挖,哭聲,吼聲,呐喊聲,老皇帝向來端厲嚴肅的眉頭是從未有過的焦慮痛心疾首,當時,僅僅隻有八歲的她睜大了眼睛,看著麵前場麵混亂一幕幕。那男孩兒終於被挖出來了——被埋在爛磚瓦堆裡,一層又一層,就像深埋在地上已久的死屍,早已奄奄一息,滿身的血汙……
蔻珠慢慢放下手中的那兩張小紙片人兒。
一切緣起,皆由於那場災難禍端的開啟,她所親手釀造的人間慘劇。
而她一切的苦難後果,自然,也緣於當時自己的懵懂無知,那顆還未純熟的頑劣叛逆,以及愚蠢……
當然還有,對當時同樣是小孩子的李延玉一顆“報複仇
恨”之心。
多麼愚蠢的“報複仇恨”!
她用那樣無知愚蠢的童少年時光,去“報複”一個男孩子;
那麼,必然自己後麵所要經曆承載的重重災劫苦果,便要獨自去吞,就是再苦,都要把它強咽下去。
現在,可是真的太好了……已經斟破了情網的蔻珠,穿過生命一層層重巒疊嶂,踏過老天爺所給她設下的迷霧困局——終於明白,原來,她和他,就隻是那麼一回事兒。
還了他,誰不欠誰,也就罷了。
手拿著剪紙小人,那對自由有著無比迷戀神往的蔻珠輕勾著嘴兒一笑,慢慢地閉上眼,有淚珠透過月光,盈亮在她麵孔上瑩然流淌著。
這應該是她最後一次哭泣罷,她想,為了他,僅僅、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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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小姐,是、是蘇大夫!”
蔻珠慢慢起身回轉過頭,丫鬟素絹的一聲捂嘴輕叫,窗戶門傳來窸窸窣窣,月光下,有一道黑色的身影在悄然爬窗。真的是蘇友柏。
“蘇大夫?怎麼會是你?”
蔻珠怔愣驚愕不已。
蘇友柏仿佛在極力掩飾自己的聲音,終於,又從窗慢慢爬下。
氣促籲籲,滿頭大汗道:“王妃,我來看你,你在這裡她們有沒把你怎樣?我實在放心不下!”
蘇友柏俊秀的麵龐透著緋紅,他是絕不會承認,麵對著眼前的蔻珠,他對她有著某種不該有的想法——連他自己都打死不認,紙捅破了,一切都會顯得無所遁形。他怎麼可能自己主動招認,他喜歡上了一個有夫之婦,還是王爺之妻。蔻珠趕緊讓素絹拿乾帕子給他抖雪抖肩膀上的灰,自己也轉身忙忙去給他斟茶。她把一杯熱乎乎的茶端到蘇友柏手裡,又招呼他坐下,輕聲道:“這兒太危險了,我倒是還好,隻是沒想你居然跑這兒來,你真是膽子太大了!你是怎麼偷溜進院子呢?沒有人發現你嗎?”
蘇友柏道:“放心吧,沒人發現我,那劉妃命令的一幫子蠢貨,我稍微使點伎倆就可以進來,不怕!”
蔻珠歎了口氣:“今天是個除夕夜,真沒想,你會到這兒來,也算是咱們一起過了個年!”
她的語氣很平淡,眸中淒然卻沒有悲慘,仿佛看得很開。
蘇友柏怔怔地看著
蔻珠,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樣子沒有變,即便落魄如此,環視四周,處於如此窘迫淒愴之境——四壁陰冷潮濕,燭燈如豆,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涼颼颼的黴味。她衣著樸素,發釵首飾簡單到極致,卻還是那麼給人以高貴出塵,落落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