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友柏說,現在,王爺雖能站起來走路立行,但還得需要依靠拐杖,等再過三五日,久癱麻痹雙腿漸漸適應過程,再扔下拄拐,至於後麵想跑步登山,應是都沒什麼大礙了。男人頭戴束發墨玉冠子,穿戴齊整,暗繡金線龍蛇團花的玄色錦袍,腰束玉帶,昂藏七尺,他從床榻單足邁下的第一步,紫瞳喉頭哽咽著,抖著手小心翼翼給他穿一雙靴子。
安嫿公主、劉妃、側妃袁蕊華等自然全在場。
劉妃安嫿等眸含眼淚,袁蕊華手上也把帕子揪得死緊。
所有人凝目望他。
天青釉花口三足爐,風揚起一脈細細輕煙如吐龍蛇,窗外幾隻雪白畫眉在屋簷下拍翅唱歌,聲音實在是從未有過的悅耳動人,丫頭婆子在走廊外翹首墊足望著,擁堵站滿一堆。男人由經紫瞳小心仔細穿畢好一雙雲頭羊皮黑靴後,他視線中,恍若風煙迷離,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的人生起落畫麵。
他幽黑深瞳是血紅的,麵部在極顫地扭曲,嘴角似搐未搐。
劉妃一下上前抱著他,哭個不停:“兒子!兒子!告訴母親,這不是夢!不是夢!”
安嫿也在哭。
所有人都喉頭哽著止不住哭泣起來。
李延玉徐徐闔上了眼睫毛,胸中有什麼在劇烈翻騰攪湧。
蘇友柏讓紫瞳趕緊將一碧玉手拐遞送與他,李延玉拄拐的右手卻一直顫、像是連個拐杖都握不穩樣子。
所有人的哭聲、笑聲,一屋子的恭喜道賀聲。
蔻珠並沒有在現場。
平王李延玉拄著那手杖綠拐,一步一步,走得極為小心緩慢,所有人都跟著他,他走一步,後麵的人也跟著趕緊過去一步,像是生怕他會隨時摔倒。
紫瞳搖著頭,再也抑製不住放聲悲慟、埋柱涕淚。
五月天空,浩瀚蒼穹仿佛剛剛水洗過的一塊藍水晶寶石,中間嵌幾縷白雲,如扯棉拉絮,漂浮其中。
處處鮮花著錦,日色濃烈燦爛。
李延玉拄拐一步步走出廂門,再從廂門又走到外麵的月洞回廊。
蔻珠與他在一芭蕉樹旁相遇。
蔻珠朝他行禮福福身,“恭喜您了,王爺——”
她盯著
他,朱唇翕動半張,美眸中瑩淚泫然未泣。
男人恍惚一怔,這時,噗拉一聲,原來是一隻蝴蝶風箏驟然飄落橫亙到兩人中間。
時下風俗,病人若大好,趕緊要拿出紙鳶來放晦氣。
夫妻二人因這風箏落地的聲音恍若一驚,蔻珠正要去撿,半彎起身,忽然,她又慢慢地直了起來。
——這個“機會”,還是讓給他吧。
蔻珠視線恍恍惚惚回到了他們孩童時代,她隱約地記得,第一次和眼前男子邂逅畫麵,就起始於一隻風箏,掉在某株樹梢上卡著,她怎麼墊腳也夠不著。
“喂!那誰啊……去幫我把那風箏摘下來,好嗎?”
她渾身一慟,趕緊回神。
男人沉重地、極其顫顫地,彎著腰,單手著拐,慢慢地,伸出袖中修長白皙的右手,去撿地方的蝴蝶風箏。
她目睹著他站起、彎身,再去撿風箏的整個動作與過程——
時間如停止了。
蔻珠淚如雨下,手捂著嘴,哭得肩膀聳動,渾身筋骨收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鬆緊。
她把他手裡的風箏良久才接過來,掏出袖中帕子輕輕擦淚,“王爺,這要放晦氣,我來——”
又一頓,回頭微笑道:“我看,還是咱們一起來放,可好?”
男人看著女人臉上的珠淚潮濕未乾,第一次胸口湧出了去幫她拂淚擦拭的衝動。
風箏須臾便飛起來,杳杳地,直上天空,由大變小,再成一個很難肉眼看見的黑黑小點。
“好了!”
蔻珠說:“現在,王爺親手用剪刀給這線剪斷吧!剪斷了,王爺這輩子的黴運、晦氣統統都不會再來了。”
包括,她這個晦氣,同樣會越走越遠,也不會再出現了。
***
鍊藥燃燈,夜空中煙花璀璨如雨。
平王府得遇此件驚天動地大喜事,各種熱烈慶賀日常家宴是不消提的。
曾經的皇四子殿下,癱坐輪椅幾乎大半青春華年,如今,竟由一個民間高手將腿疾徹底治好,連宮裡的皇帝以及妃嬪等都撼動驚訝了。
老皇帝似是特難以置信,忽想起這個兒子,在他不良於行、等同了廢人之後,除非有其他事,基本不再過問,這日,聞得消息,竟命宮中大太監梁玉傳旨召見,想看看是真
假與否。
那天傍晚,平王皇四子殿下,乘坐一頂轎輦入了宮,老皇帝也不知召見詢問了好久。
王府這邊某軒館小客堂,蔻珠著令仆婢安排盛大美酒珍饈桌宴。
“蘇大夫,這杯,我一定要好好敬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