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宮闕的上空,暴雨像幕簾似、排山倒海傾盆而下,越來越大,世界仿佛要成一個汪洋水的世界。
老皇帝陛下吩咐貼身太監將平王給請出去,莫要再打擾他處理奏折政務,聖尊蹙緊的龍額,顯是對兒子們日常雞毛、瑣屑吵鬨的家事頗不耐煩,從中,自然也可以得出,即便是雙腿痊愈,聖尊對眼下這“已沒什麼用的兒子”,是不怎麼關心的。兒子們的婚姻,隻是一種平衡朝局的手段工具,曾經,他需要袁家,需要蔻珠那個父親大將軍王幫她抵抗外敵,總之,天家一切,都在利益算計之中。
蔻珠當年能嫁給平王,幾多哀求,皇帝能同意,是看在家族背景份上;
如今,蔻珠來請求與夫婿合離,在聖上眼裡,自然也是因為家族——袁家,早已失了勢。
平王怎麼也不甘心,他看著父親那張冰冷而麻木的老臉,多少年的沉浮往事,和這個男人愛恨糾葛……他心臟不受控地抽痛、繼而釋放仇恨。
隻是,今天卻令他意外震撼的是——他的這仇恨痛苦根源,卻不是針對父親了。
而是妻子,蔻珠。
李延玉想不明白,怎麼一下子,蔻珠就擠滿了他胸口,一陣陣被繩子勒緊/窒息的疼痛。
他不甘心,又進去跪下重新請求父親能收回聖旨。
皇帝停下朱筆,怒了:“神經病!你發什麼瘋!朕貴為天子,一國之君,豈能說話出爾反爾?!”
“你以為,你們隻是民間夫妻小打小鬨嗎?說想合就合,想離就離,出去!”
“……”
李延玉那張俊麵在昏暗的殿墉燭火忽明忽滅,他僵硬站起身,最後猛地轉身大踏步跨出門檻,也明白醒悟——這老不死的,無論怎麼求他也是沒有用了。
李延玉很想笑。
他暗握起拳頭注視殿門外滂沱不休的狂風暴雨,仿佛天羅地網,怎麼一下子就罩在他頭頂上方。
是啊,可不就隻是個女人嗎?
裡麵那老不死的說得對,女人多的是,這天底下,他們李家的男人最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以前,變成了殘廢,還會有無數閨秀小姐上趕著來想要嫁給他——那袁蔻珠姊妹不就是個例外?如今,自己人也恢複康健了,想他堂堂一個皇子龍孫,難道還害怕找不到女人?找不到像袁蔻珠那樣漂亮的女人?這樣一想,雙眸血紅,嘴角變形扯著,仰頭狂笑數聲。他快馬加鞭,飛也似驅駕各街頭尾巷。
他決定遺忘掉此事。必須、快速地遺忘掉此事!
***
京城有個十分著名的銷金窟,鴉啼鶯弄,滿樓紅袖招手,論姿色,那些女人自是環肥燕瘦、各有各的風情嫵媚,不見得會輸她袁蔻珠。
又論床帷功夫,伺候男人的本事,那寶釵貰酒,香幃引逗,自然,肯定也不會輸於她袁蔻珠。
李延玉心中繼而冷笑,離就離了吧,誰離了誰,難道還過不下去不成?
一個老鴇立在院門檻,甩著香撲撲粉帕、直喜得眼角皺紋能夾死一隻活蒼蠅:“喲!公子長得真好俊秀氣派,看著就是個多情種子……我們這裡呢共有好幾等姑娘,最末等姑娘,可以陪公子一夜**,價格也是最便宜;再往上一走,是沒有開過苞的,可能樣貌也許並不出挑,但……”李延玉眼如寒冰,袖中拿出一錠銀元寶,往對方懷中一擲:“要你們這裡最好的,滿意了,以後黃金白銀多的是供奉!”
“誒!誒!誒!”
老鴇喜得一疊聲兒。
又偷偷令人私下打聽:“去探探這個人的底兒,看著可太不像是一般的世家貴胄!”
紅妝縵綰,遂被老鴇一路迎上香樓,花間隔霧裡,樓頭一花魁女子鳴箏而坐。
“公子,您喜歡聽什麼樣的曲兒呢?悲的?歡的?喜的?痛苦的?還是?香霧這就為您撫奏一曲……”
李延玉撩袍冷坐,卻瞧也不瞧那花魁女子。
還是蔻珠的臉!眼中腦中,居然怎麼還是她!還是!
花魁:“請問公子您要……”
李延玉忽斂眉正色,道:“本王要聽悲傷的、痛苦的曲子……越苦的越好,越痛的也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