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於是把數年前兩人的是非境遇互相顛倒一下,彼此交換個位置,各自感受各自所承受的極限與痛苦。
對比一下,看哪一種痛苦與傷害,更加令人絕望無所適從。
李延玉每日喝酒,他又開始買醉酗上了,白天喝,晚上喝,十天早朝,九天都不上。諸位臣子太監勸都不敢勸,誰勸給誰毛臉。
暮春晴雪飛綿柳樹,春衫日日騎官馬,正值兩袖東風,踏儘落花好時節,然而,李延玉現在的境遇,卻如同一隻困獸。
有一天他喝著酒,喝著喝著,竟驀然回憶想念起那段癱瘓殘疾的時光——他俊麵抽搐扭曲著,幽深而沉痛的瞳仁,是妻子幾年如一日的耐心照拂,對他的各種暴戾脾氣忍受。溫柔,仔細,耐心,小心翼翼,像母親般包容與嗬護。想著想著,他揚起臉來,對著夜空,流淚了。
他現在不敢回鳳儀宮去,他害怕看蔻珠那雙呆滯空洞無光的眼睛,無法想象她現在究竟在遭遇什麼樣的黑暗與痛楚。
他懷念起癱瘓時光的種種好處來——人呐,總是在擁有時候不懂珍惜,而一旦失去,還責怪為何如此措手不及。
他與蔻珠,估計是真的無法重新開局。這是一盤永遠也無法破解的死棋。他想著,又喝一口。
身邊曾經那個嬉皮笑臉的小宦官紫瞳也漸漸疏他而去了,近身的,全是些各懷心思鬼胎的奸佞內臣。“皇上,求您彆喝了,當心身體。”
李延玉:“滾。”
孤家寡人,也許說的就是目前這種狀態的男人。李延玉漸漸地開始對皇位、皇權,曾經夢寐以求的東西,有著難以言說的反感與疲倦。
“早朝!早朝!又是早朝!”
“批奏折,昨天不是才批過了嗎?”
“內閣是乾什麼的?內閣是吃素的嗎?……”
他每天潦倒落魄所想的,居然是如何重新再回到那段過去癱瘓在輪椅時光。如何,才能再看見以前的妻子蔻珠。想著想著,他又笑了。
***
“碰!”
鳳儀宮好似傳來一道嘈雜的東西摔地聲。彼時,養心殿的禦書房,李延玉手拿著折子閱覽,卻還是酒壺不離身。
“陛下,陛下,您,您過去看看娘娘吧,她,她——”
小宮女咬著貝齒,臉紅耳赤,低著頭,不知該如何講述下去。
李延玉把酒壺一扔,當即二話不說,急匆匆趕往鳳儀宮。
寢殿沉悶昏黃,也沒有點很多蠟燭,好幾個宮女不知所措渾身僵硬站在那裡,那是一間小淨室房,是主子出恭內急時所用。
蔻珠此時正摔倒在地趴在那兒,身子動也不動,不要彆人去拉她,一身澆濕,那淨房的恭桶不小心被她碰倒了,裡麵桶裡的汙穢液體濺了滿裙都是。
宮女們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她像一隻發狂的野貓,誰上前攙扶她就咬誰抓誰。
李延玉對那些宮女罵了一聲“滾”,趕緊俯身顫著兩手,將一身汙漬狼狽的蔻珠給小心翼翼抱起來。
他抱得那麼小心仔細,像女人隨時會從指縫間溜走摔碎。“乖。”他哄著她。“不怕,有為夫在這裡。”
一邊親吻她,趕緊抱到一貴妃榻上,手忙腳亂去找換洗的衣衫裙子。
終於找好了,又趕緊將裙衫汙穢的女人抱去一間浴室洗澡,親自給她褪衣服,擦拭身體,小心搓洗頭發。
蔻珠的目光始終木木呆滯的。整個過程,自然,她咬過他,掙紮,不許他觸碰。他任由她咬,也任由她抓。全身的皮膚幾乎都是她指甲紋路。
終於掙紮不動了,懷中女人也漸漸沒有力氣了,他輕而仔細給她摟在懷裡。“你的痛苦我都知道……為夫比你更懂。寶貝,沒關係的,從此以後,由我來照顧你,好嗎?請給我這個機會,好嗎?”
蔻珠那始終呆滯的眸光這才終於有了一絲波紋與反應。“給你機會?誰又給過我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