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之後。
寒冬已至,將近年關。
位處於一距京都十分偏遠某山城小鎮,又叫桃源鎮。
鎮子四周青山綠水,鎮內遍布各曲折幽深的大街小巷,臨水依依的白牆黛瓦和青石頭板路鋪就成十裡長街。
這年月,遭遇老皇帝病故,新君匆忙繼位,然而繼位沒多久,又遇叛變。頗有點兵荒馬亂不太平的意味。
小鎮即之前蘇友柏所提及的那個桃源鎮,民風據說也很淳樸。每到三月,會有大片大片桃花在山城開得雲蒸霞蔚,漫山遍野到處都是。隻是如今寒冬,自然三月春桃的那爛漫景象是無法看見了。鎮上有條石頭街,街上冷冷清清。雪沫子紛飛,少有行人在路上走。街頭零零散散擺數個小攤,有賣燒餅的,賣油果子的,也有算命的。
這日,有一對姓秦的中年夫婦,不畏天寒支起了小餛飩攤,風雪中,兩口子凍得直嗬氣搓手。“冷啊,真冷,我說老頭子,這雖是過年了,但看這天,咱們生意一點也不好,哎,今天怕是二十碗都賣不出去咯。”
老兩口一個胖胖的,一個瘦瘦的。
胖的老婦長得慈眉善目,瘦的則有些小家子氣。
正搓手說著,那胖老婦忽把眼角往某處牆角一瞥。“誒,你看見沒,那位清俊小相公又來擺字畫攤了?一個大男人家,獨自帶著孩子,也不知他媳婦是跟人跑了還是沒了,那慘兮兮的樣子,每天這裡擺攤賣字畫,你說,咱們這地兒,能圖個溫飽就很不錯,誰還有那閒暇去買什麼字畫?”
老頭歎:“所以我常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嘛,你看他斯斯文文,那孩子也餓得常哭,賣半天也賣不出一個銅子兒,依我說,他這麼賣下去,孩子準給他餓死了。”
老婦人好心,想起什麼,開始丟籃子裡的餛飩下鍋,煮沸的開水冒著騰騰熱氣,三下兩滾,終於,待餛飩好了以後,漏竹勺撈起來數一數,共有七八個。
老頭子趕緊緊張兮兮道:“誒!你乾什麼?乾什麼!”
忙把伸手擋。
婦人道:“我就是看那孩子可憐,咱們積點德吧,我給他端一碗去。”
說著,把老頭單手輕輕一推,直向李延玉字畫攤走去。“小相公,來,今兒天冷,可不要把孩子給凍壞了。吃點熱乎乎的東西墊肚,啊?”
李延玉正不停拍哄著懷中因餓而哭個不停的兒子,聽那婦人聲音微一愣怔,抬起頭,又一次直若人生的恍然隔世。
他現在隻是麻木的苟且偷生,為了兒子。
那婦人又笑道:“彆客氣,吃吧,我們不收你的錢,看你樣子,怕是幾天也沒賣出一張了吧?”
搖搖頭,歎息著轉身走了。
李延玉看看懷中不停哭叫的兒子,又看看那熱氣騰騰的一碗香蔥餛飩,他喉結滾了滾。
一會兒工夫,秦老兩口繼續在癱鋪忙碌,洗碗,摘爛菜葉子。
那老頭子責怪連連道:“就你好心,天下這麼多吃不起飯的,你今兒施舍一碗,明兒又施舍一碗,你施舍得過來嗎?再說了,連個兒子也養不活,是他沒本事……還有,萬一你今天施舍一碗,他賴著咱們怎麼辦?”
夫婦正懟嘴。忽然,回過頭一愣,卻見李延玉背上用背巾背著隻有一歲多大孩子,將那碗熱熱的餛飩原封不動端送回來,並放好,拱手,對夫婦認真感激做了三個揖。目光清冷淡淡地說:“謝謝好心。我沒有銀子。”意思是不會吃這施舍之食。然後轉身走了。
那胖婦人愣愣地,“誒,你彆走呀!我知道你骨氣自尊要緊,可就算你不吃,你這孩子好歹得喂喂他呀,啊?”
李延玉怔住了。身上作為父親、男子漢大丈夫的羞恥。
他沒曾想,有一天,會為了一碗餛飩如此樣。
胖婦人又好心勸道:“這樣吧,你給我們寫兩幅春聯,這不是要過年了麼,寫兩副春聯換一碗餛飩,你也不算白吃我這一碗不是?”
李延玉眸中感激,立馬又給胖婦人鄭重拱手,趕緊坐回攤前,嚴肅認真,拿起兩副大紅春聯紙張仔仔細細寫起來。
那一筆曾經價值千萬的金錯刀,遒勁如寒鬆霜竹。終於,寫好了,男人以一副恭敬謙卑的姿態雙手奉送給那位胖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