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玉一直覺得,他現在苟且窩囊活著,理由隻是孩子。
多年以後,可當他再次回翻看這一頁,哪怕中間曆經諸多的屈辱、困窘,難堪,他微揚起嘴角,卻最後還是笑了。
他應該感謝兒子,與其說是兒子由他撫育以儘養育義務責任,不如說,是兒子成全和救贖了他。
沒有兒子,就沒有以後的李延玉。沒有以後的李延玉,就更不會遇見以後的妻子蔻珠。並能還和她,再續今生緣。
他不再去擺那字畫攤了。孩子在一天天長大,衣食住行,哪哪都是需要銀子。
他後來去給人搬運東西,抬磚修屋,做苦力,甚至大戶人家當短苦工,賣的全都是體力活。
這主意,還是隔壁擺餛飩攤的那對善良中年夫婦支的主意。“小相公,依我看,你這樣下去也不是個法兒。我看你有手有腳,昂藏七尺,怎麼說也不至於餓死!不如我老兩口幫你打探打探,看需不需要有做些苦力活的,你掙點氣力錢,總好過你這擺無用的字畫攤——可寫給誰看呢?這年頭,吃得起飯就不錯,誰還有那閒功夫附庸風雅?”
又道:“要是不放心你的孩子,你可以暫時放我們這攤上,老娘替你照看著。也不是白看,一天三個銅板,我保證給他看得好好的?”
民間平凡尋常的瑣碎溫情,在那老夫婦字裡言談間,常令李延玉喉結滾動,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想。
他再三給人道了謝,又鄭重鞠了躬,接著,按照夫婦出的主意,便去找些專需男人力氣的苦力粗活乾。
蔻珠,是他胸口間不可思、不可觸的一種痛。思之,觸之,會痛得他生不如死。
兒子很乖,也越來越好帶了。
小嘴兒甜甜的,時常逗他笑,雖兩歲不到但已經是個腦袋機靈的小鬼頭了。
“姨,姨,你長得真漂亮?”
他奶聲奶氣,眨巴著水汪汪黑寶石眼。隻因那餛飩攤的中年夫婦有個女兒,剛守了寡才回娘家。
他經常在那小攤前邁著一雙小短腿兒搖搖晃晃、牙牙學語。那小寡婦見了,很喜歡逗他,常常捏他小臉。
小鬼頭知道,每說這樣的話,那小寡婦就會從袖袋給他摸幾顆糖吃。
甚至,帶著到處去逛街、要不就是給他買糖葫蘆。這小孩兒嘴一甜,長得又漂亮,眉眼精致,人見人愛,自然不在話下。
苦力活並非那麼容易好做,銀子不好掙,從一個君主,輾轉流亡民間,這中間的落差,並非一下下就能讓人順利適應。
比如,去渡口幫人搬東西,稍微慢點兒,就會有監工拿鞭子抽打。李延玉事實已經不止被抽過好幾頓鞭了。
又如,摔壞了東西是要賠的,必須得十二萬分小心翼翼。給大戶人家做苦工,沒有一把好力氣不行,常常受人欺負,也是常有發生之事。
有一次,他去一大戶人家,幫人鋸木頭,夏天悶熱,脫了一身衣服,露出裡麵精壯結實的紋理肌肉——
他那一身精壯剽悍結實肌肉,相對以前常癱在輪椅,或宮裡當皇帝養尊處優、缺乏實際鍛煉時,相形之下,簡直讓女人看了流口水,隻一眼便浮想聯翩。
大戶人家有個年輕貌美小妾。“我聽說,你是讀過書的?會畫一筆好畫?寫一筆好字兒?”
那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身穿薄透衫衣,歪著腦袋,一邊磕瓜子兒,臉飛媚眼斜著挑逗。
李延玉隻淡淡點頭嗯了一聲,手拿著打斧頭,仍舊砍。
小妾笑了。“跟我過來,幫我畫一幅畫,我給你銀子。”
——銀子?他一聽,馬上放下斧頭便去了。
女人在房間裡便開始各種母貓發情似,眼神語言,撥雨撩雲,各式挑逗就罷了,一雙玉手,甚至恨不得直接就摸上來。
她要他給她畫一幅畫像,說著,搔首弄姿,擺出撩人姿勢,橫臥在軟榻。
李延玉當即懂了。“我從不給女人畫像。”他冷淡垂下睫毛,不卑不亢。
“為何?”小妾挑眉。
李延玉:“我隻給我妻子畫。”
小妾:“喲嗬?”又笑:“給你加銀子?……十兩?二十兩?”
李延玉搖頭:“不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