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鎮雖是地方小鎮,然而地處邊陲,毗鄰東倭。李家王朝開創基業不過才短暫兩三代帝王,到李延玉這一代竟流星般覆亡。邊陲小鎮瞬間全亂了,倭寇開始頻頻橫行,又加流寇盜匪四起。李延玉有時在鬨市街區常抱兒子閒逛,眼見那些盜匪猖狂無比,燒殺搶奪、奸/淫擄掠,竟比豺狼還要凶猛。
這便是因他一時頹然、治國無道引起的千瘡百孔爛攤子。
李延玉的心臟又一次猝痛。抱著兒子趕緊逃離,麵對這樣自己所親手釀造的災難後果,他竟第一次意識到,連去承受的勇氣都沒有。
他在官塾教書,據說,這也是鎮守地方邊陲小鎮的陳總兵、大力重視培養人才、勢必推行官塾教育的結果。這個邊陲小鎮,幸而有這姓陳的總兵來鎮守。聽人說他曾是朝廷五軍都督府中一員儒將,聲望地位頗高,因奉行一臣不事二主的儒家觀念,痛恨姓周的謀朝篡位——便主動親旨,調往到這裡任命總兵一職。
李延玉在這鎮上官塾教書,人人從此開始便稱呼他為“李先生”,開始的學生並不多,最多也隻有五六十個,大概又因他講得又太好,其文珪璋粹美,頌博強識,漸漸地來聽課的便越來越多了。
常常把書塾圍擠得水泄不通。最小的學生隻有七八歲,而最大的生員秀才,年紀花白都已上了六七十、兒孫滿堂。
他常常身穿一襲白衣長袍,手拿拂塵,頭上發巾款款飄拂。
“李先生……”
那位頭發花白的老秀才,有次拿著一卷經書問他:“這人生有四種修為:忍得過、看得破,拿得起、放得下……先生覺得應當作何解?”
李延玉這時眼眸常有一種飄忽怔忪、如同出家僧侶的頓悟與覺醒。
他看著外麵如同被雨洗滌過後的木門外世界,如同自己這被洗滌過的人生。
他便如此作回:“看得破的人,處處都有生機;而看不破的人,處處都是困境。”
“那麼,先生究竟是看得破的人呢?還是看不破的?”
那老秀才又問。
李延玉沉默著便沒有說話。表情複雜放下手中書卷。
他自是沒有看破的,至少,對一個女人從沒有看破過,也絕不可能放下——那就是,蔻珠。
所以,他也成不了佛。
小鎮上的女人們開始蠢蠢欲動了。
以前,落拓窮酸,尚且惹得那秦家餛飩攤的小寡婦羞眉低眼——那次,據說兒子生病,正好缺十兩銀子,小寡婦甚至這樣威脅逼迫過他:“隻要你肯願意娶我,做我們家的上門婿,我就把我所有積蓄——二十兩銀子統統都給你。”
李延玉那時自然拒絕,寧肯向那老工頭忍□□羞辱。最後,那小寡婦自然氣得要死要活,不再話下。
現在,他如此氣質形貌,常一襲白衣在身,通身天然清貴之氣,自然比之前落拓潦倒時光景模樣——清俊飄逸了不少。
女人們芳心蠢動,有些甚至常常開始借著給“先生送飯來”等各種由頭想接近他。
還有的人家,甚至也三催四請讓媒體給他說親——連有個拖油瓶兒子、都不嫌棄了。
“先生,外麵一堆媒婆又來了,小的這回該如何去打發?”
他現在身邊已經配了一個搓茶遞水的小童兒了。
李延玉也不理,隻放下書,淡淡道:“還是那樣告訴她們,本夫子不會再娶。麻煩她們以後彆再費這些瞎心。”
“是。”
小童趕緊退下去了。小童一走到塾院大門。“聽見沒?聽見沒?咱們家先生已經說過好多次了,不會再娶妻了,你們都彆白費心機了!”
外麵的媒婆幾乎把門堵得水泄不通,一個個哀聲歎氣。“我這次說得可是趙員外家小姐,他們府上想招贅婿——你們這位夫子到底有多大臉,哎哎哎!老娘我說了這麼多次媒,還沒遇見過這麼不懂情理的傻男人。”
小童道:“我們先生說,管你們是張員外也好,趙員外家的也好——便是公主郡主,你們說都沒用!他、不、會、再、娶!”
媒婆們隻得搖著頭,咬著帕子恨恨而去。
***
這日,傍晚膳時,李延玉在塾院草壩子中間教兒子李汝直練劍拉弓——粉雕玉琢的昔日小豆丁團子,如今小臉依舊白白嫩嫩,像豆腐包,但眉清眸亮,已經快要滿四歲了。時間過得真快,展眼又是兩年晃去。他教兒子如何拉弓,如何練劍。
小肉包嘟著一張粉嫩嫩小嘴。“爹爹,我拉不動了,我不要再練習了。”
金豆子簌簌下掉:“我餓了,我要吃飯。”
李延玉俊麵板著,嚴厲非常。“不行!必須得把爹爹今日所教授的全部學會,否則不準去吃飯!”
李汝直就那麼一直練,一直練,練得滿頭汗水,手腕都快腫了,臉上委屈如雨前蘊積的陰雲。
李延玉始終俊麵板得厲害,無論兒子如何委屈,始終不鬆口放他過去,非得練習完畢再準吃晚飯。
“咻”地一聲,李汝直踉踉蹌蹌跌倒地上,箭脫了靶竟堪堪射他腳下。
李延玉還是把臉嚴厲板著,仍舊不鬆口。
李汝直再也繃不住了,“哇”地一聲,嚎啕大哭。“我要我娘親!我要我娘親!我要去天上告訴她,你欺負我!你壞!你是個壞人。”
“我不要你了!我隻要我娘親!我不喜歡你了!我恨你!”
李延玉牙齒都要咬斷了,“不準哭!男兒有淚不輕彈!——你再敢要哭,看我不抽死人!”
說著,還真快速狠絕轉身去折柳條,作勢抽打。“你練不練?!說啊!練不練?!練不練?!”
李汝直站得直直的,小身板倔強挺起,就等他抽。
李延玉越發下手狠了。“不準哭!你再哭,我把你屁股打開花!”
李汝直抽噎不停,隻說:“我娘親在天上看著你,她會恨死你的,因為你要打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