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鎮地處江海流域一帶,每到七八月份便入一段很長時間的陰沉梅雨天氣,醫館有好多東西都開始發黴,終於遇見一個爽朗晴日,蔻珠在後院細心曬著藥材。那日晚上,李延玉因受重傷,差點也昏迷倒在醫館的大門口,她吃驚錯愕,自然各種悉心上藥包紮,又親自熬藥煎藥囑咐對方服了,表情依舊淡淡的,冷眉漠眸,男人都即使已經做到那份上,對蔻珠來說,似乎沒有任何感動軟化的點,就像個萬年冰雕一樣。
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昔日這對夫妻的種種畫麵開始輪流循環,隻不過,是換成了討好對方的是李延玉,那個始終冰雪不化的,是蔻珠。
李延玉有時很傷感,自尊心儼然也受到傷害打擊,以前,他是如何冷冰冰對她,她現在,便如此冷冷冰冰地也這麼回應。
他受了傷,很嚴重,那幾天竟是連軍營也不能去了,成日躺在床上修養調息。
他有時想借著躺床上養傷的當口,看她來給自己換紗布端藥種種,便對她趁勢撒嬌,希望她可以心軟一番,然而,女人表情卻還是越來越冷淡。
有一次,他端著她給他送來的一碗藥,正喝著。
蔻珠說:“以後,你就莫再這樣了!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既然受了傷,軍營都囑咐你不能騎馬趕路,你就彆回來了。”
李延玉見她終於肯和自己說這樣體貼話,以為是關心自己,趕緊放下藥碗,遞她手上討好似笑道:“沒關係!我說過,隻要我能回來,便一定會回來。”
蔻珠把藥碗重重往小桌上一擱,冷冷盯著他,絲毫不領情:“我受不起,這樣總行了嗎!你是做賊心虛還是什麼原因呢?我不會領你的情的……你聽說過這樣一句話沒有,無事對你好,非奸即盜!”
抬起下巴,便轉身漠然走了。
李延玉慢慢把身子往床後躺,閉著眼睛,心如刀割。
他兒子小汝直在床頭旁邊搬了張小凳子、乖乖地坐著給他念詩文聽,“爹爹,爹爹,‘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乾裡,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什麼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呀?”
兒子的這番問話,更是讓李延玉五臟六腑被什麼狠狠一撕裂,快要捅碎一般——
“算起,妾身與王爺自總角就相識了,彆的夫妻,這樣可以稱之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妾身每每讀至李白的那首《長乾行》,讀至那一句‘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我們兩個……不算。”
“……”
李延玉記得很清楚,當時,他是這樣絕情決意回答。
李延玉不敢去看兒子那天真好奇的瞳眸。他伸手把胸口上衣領緊緊拽扯著,呼吸急促猛喘了起來。
兒子忙放下書,“爹爹,爹爹,你又痛痛了是不是,小直給你吹吹。”
李延玉沒法形容這樣的感覺。他急忙拽著兒子小手,像拽著一根救命浮木稻草,說:“爹爹這是報應……孩子,你以後萬可不要像你爹爹學習,遇見了好姑娘,她對你好,要懂得惜福感恩,知道嗎?”
兒子似懂非懂,天真稚嫩的小臉寫滿疑惑,像在思考。
***
且說因為得知李延玉那日受了重傷,陳嬌嬌時不時會來醫館探視。
她有時會打著父親名頭,借口謊稱是父親陳總兵的囑托說,“李參將,我父親特讓我給你送點東西,這些,都是上好的人參燕窩,您就把它們收下吧!”
每次一來絕不是空手,命左右兩邊的丫鬟拿了一包又一包的補品上好藥材。
當然,陳嬌嬌有時也會借口是來醫館找蔻珠或者蘇友柏詢問自己喘症種種……總之,哪種借口方便,哪種就來。
蔻珠無動於衷,連冷眼都懶得轉過去看兩人一番,依舊前前後後,忙上忙下,白天,去醫館給病人問診開藥,天色晚了,依舊回來收拾屋子教養孩子。
陳嬌嬌打量蔻珠的臉一直冷若冰霜,便對李延玉假模假式歎道:“呀,我是不是來得很不巧,您這位前妻好像不太高興。”
她要是真不高興就好了……
李延玉口腹苦澀,心裡百般不是滋味,其實,他有時等這陳嬌嬌坐在跟前寒暄噓寒問暖,就是想借機去察看蔻珠臉上各種反應——見她始終雷打不動、無動於衷,一點醋意也沒有,心裡越發像這雨天涼颼颼冷了。便讓陳嬌嬌將那些東西禮物都帶走,說自己不需要,同時也謝過。
甚至疲憊地不耐煩擺手:“你一個姑娘家,又是大家閨秀,還未出閣,你三天兩頭跑這裡來找我,你就不怕彆人背後說三道四誣陷你嗎?你不要名聲,我卻是要的。我已經有妻子兒子了,就算沒和她複婚,那也是遲早的事,以後,你就不要再來了。”
陳嬌嬌眼睛裡含著兩泡淚,氣得沒法,宛如胸口被對方狠狠紮了無數刀,隻得又令丫鬟帶著手上大堆未送出去的禮物一臉憤怨走了。
李延玉哀聲歎了口氣,什麼是該來的不來,該走的不走,他現在,可算體會明白了。
~~
天近黃昏,空中又飄起一顆顆細小雨絲。蔻珠手撐一把油紙傘。
她到底還是又來到了那個地方——曆經千辛萬苦,時常找,時常等。
是的,就是那個西域神婆,號稱會給人催眠、想起前世今生的老嫗。
蔻珠最近一忙活停下來,就又會在那天河燈節晚上老嫗所出現的地方不停尋找她、等她。
她彎彎嘴角,笑了,今天,可總算是等到了。
“婆婆,是我,您可還記得我嗎?”
她收攏了雨傘,慢慢地蹲下來,輕輕從袖袋掏出幾枚銅板遞給那老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