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珠愣住了,蘇友柏的這一句,完全出乎自己意料。“浪子回頭金不換,是嗎?”蘇友柏又道。
蔻珠低低垂下睫毛,沒說話。半天方靜靜說道:“蘇大哥,我真沒想到,你是第一個來勸我複合的人。”
蘇友柏盯著她道:“我不希望你痛苦,我隻希望你過得幸福。”
他慢慢站起身,又搖頭歎了口氣。“我已經看出來了,他已經再不是從前的那個人了。變得……甚至變得我都自愧不如。”
蔻珠仍舊低著睫毛。蘇友柏又道:“小汝直是離不開你的,也離不開爹爹。其中,最最為難無辜受傷害的,還是他,是嗎?”
蔻珠聲音低暗地說道:“我父親是因他,才連我最後一麵都沒見到。我這樣的遺憾,就這樣算了嗎,就這樣憑白過去了嗎?”
“……蔻珠。”
蘇友柏忽然輕輕捉起她的手,“如果,我現在向你求婚想要娶你,你會答應我嗎?”
蔻珠又是吃了一驚。蘇友柏輕笑:“你看,你還是這樣反應,連個女子子該有的臉紅心跳都沒有。”
他低低看著他將她緊握在自己掌心裡的柔荑,又重重一捏。“我這樣握著你的手,你也不會臉紅,連一絲悸動都沒有。其實。”
他一頓,“哪怕你隻有那麼一絲絲,我都不會這樣來勸你的,這麼多年,我沒有強迫你什麼,一直就在等,等你對我有動心悸跳的那一刻,可是,我還是失敗了。如果,你有那麼一絲絲,我都會拚命去爭取追求的,可是,你還是沒有,很遺憾,你真的一點也沒有。”
蔻珠語氣潸然哽咽:“蘇大哥,對不起,是我……我配不上您。”
蘇友柏:“噓,說什麼配得上配不上的話。有關於配不配得上,不是有什麼可以去衡量。就算,你問一個人為什麼要那麼喜歡另一個人,有的,甚至願意為之付出生命,在外人看來,甚至是件很蠢很不值得的事,可是,子非魚,你又不是當事人,又如何去感受他的快樂嗎?”
“……”
蘇友柏又說:“我勸你跟他和好,不是想用孩子的名義來勸說你、綁架你,是真的很希望你終身有個值得托付的依靠,你能夠幸福……”
“那個人,我也成天都在幫你觀察琢磨著,這些年來,大概生活的磋磨,已經把他徹底磨損好了……那天,我還問你那乖兒子,為什麼會常常喜歡背寫那句,‘□□健,君子當自強不息’,猜猜你兒子是怎麼回答的?……你兒子說,這句話,都是爹爹要他時刻牢記於心的……”
“小小的孩子,竟給我解釋——因為我們生存的這個世間,天地萬物會不停運轉,我們的命運都是處於一個變化的過程,而人應該無論麵對怎樣如何的變化,無常也好,困境挫折也罷……都應該勇往前走……而這,也都是他爹爹,用自己一身經曆,在告訴他這個道理。”
蔻珠大吃一驚。蘇友柏觸觸鼻子,笑,“這個話題,似乎有點嚴肅了。其實,我回頭仔細想一下,如果,我是你前夫,和他從前一樣經曆,也癱瘓了,就連屎尿都得需要人的幫助才能解決——我會崩潰嗎?我想,我會的。我隻是個凡人。事實上,他也隻是個凡人而已。”
“蔻珠,我沒有經曆過他那樣的苦難和挫折,也沒有體會過他那樣人生中的絕望和黑暗,不懂其情,便也無法共鳴……但至少有一點我可以說,如果我是他,我未必還能苟活到現在,未必能做到他今天這樣子……”
蔻珠總算是冷靜下來了。品咂琢磨蘇友柏這一係列開導和勸誡。
她輕輕地觸摸著對方鼻梁嘴唇。“我要是最先認識的是你,該多好啊!”
蘇友柏苦澀笑笑。又是這句話。“下輩子吧,好嗎?下輩子我無論如何等你,我隻要你僅僅屬於我一個人。從一開始,就隻屬於我一個人。”
蔻珠那天一直坐在醫館大廳思索發呆。
李延玉抱著兒子走過來了,正好,聽見她了和蘇友柏這段對話,喉結滾了滾,眼眸充盈顆顆晶亮柔韌的東西。
不得不說,這一刻裡,他對蘇友柏是感激的,甚至是很服氣的。
隻是下輩子?不,下輩子,蔻珠也隻能屬於他。越想,就對蘇友柏越發抱歉了。
小鎮後來發生很多事。
時下亂世,軍閥割據日益加重,短短幾年時光,朝廷如一盤散沙,黨爭,外族時不時來侵,那姓周的毫無治國之才,既無仁心,也無仁政,成日裡花天酒地,四處擴建修造行宮,橫征暴斂,極度奢侈,百姓們民怨沸騰,紛紛揭竿而起的綠林好漢也越來越多。又時不時會遇上些洪水天災,漸漸地,就連蔻珠的這家醫館都快要開不下去了。
每逢遇上天災鬨饑荒的時候,甚至有很多流民跑她這裡來搶劫討食。
眼下,所有的小情小愛充斥在這些亂世景象裡,就如洪水衝走了一粒細沙微不足道。
小鎮大街上乞討要飯的流民眼瞅越來越多,李延玉在前方也和那些匪賊不停斡旋開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剛剛打完一戰,那倭人又開始叫囂想趁勢出動了。蔻珠和李延玉這一段段顛沛時光裡,驟然間全都醒悟明白,他們倆人的這些小情小愛、糾纏恩怨,在這些生死存亡的天災戰亂麵前,簡直比芝麻蠅頭還小。
很多年以後,李延玉能順順當當群雄中稱帝,黃圖霸業氣勢恢宏地重新創建,他總也忘不了,蔻珠斷字斷句,給他說得明明白白的那一句。
她說:“是個大男人,你就應該好好去收拾你所扔下的這堆爛攤子……你要我原諒你,行,你先去外麵乾一番大事業再說。”
那個時候,他不明白蔻珠隻是很不想再見他而已,成天圍在她身後跟前,各種低三下四卑微求和討好。
在這樣的大環境裡,他應該做的,隻是一個大丈夫該做的事。
於是,就這樣帶著如此希望與滿腔熱血和信念——李延玉發誓,他要重新給她打一片江山和天下回來,並親自雙手供奉到她麵前。
他求和的禮物,就是江上,是帝王之位,是天下的太平盛世和百姓安康。
兒子,自然最後還是交給了蔻珠親自撫育。
在這極度漫長的三年時光裡,兒子也七歲了,越來越懂事,伶俐聰慧,已經長得像個小大人了。
李延玉在外,要給蔻珠打天下求和,蔻珠在內,就依然專攻她的手藝醫術,安安靜靜開醫館,給人坐診看病。
——
陳總兵的女兒時不時還會來醫館走一趟。
給蔻珠等帶來前方一些李延玉的消息。“那次,他差點死,真的,哎,說起來實在太驚險了!”
蔻珠一驚,兒子李汝直正邊上看棋譜。聽了這話,趕緊從小凳子上跳下來,道:“陳姨,陳姨,我爹爹他怎麼了?他究竟怎麼了?能不能給我說說?”
“小鬼頭!”
陳嬌嬌手撫著孩子的頭溫柔地笑。“你爹爹有驚無險,就放心吧,他沒事兒!”
現在,陳嬌嬌似乎已經逐漸淡化了對李延玉那份執著、以及走投無路的單相思,時常跑醫館裡來,有時,是對蔻珠抱著嫉妒敵意來的,但兩個女子相處著相處著,情敵不知為何,似乎慢慢竟成了閨中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