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為了兒子,她從來不敢去思考這些事,怕兒子會有不利影響,現在,兒子漸大,懂得很多事理,似乎覺得可以慢慢來想想自己的事了。
蔻珠從沒覺得她和李延玉還有任何的可能性,也不抱任何的希望,這麼多年歲過去,她也年紀變大了,上了三十,便覺人已老,珠已黃。
有一日深夜,她還記得兒子李汝直悶悶不樂地坐在床頭,表情落寞受傷,手翻著一本毛筆字帖寥寥鬱悶地看,那是父親當年一筆一劃親自給他寫的,手寫啟蒙教導的臨摹字體。李延玉那一筆金錯刀至今自然是無人能極得上,汝直把父親為他親自臨寫的字帖用手一遍遍翻著摸著,他聲音哽哽,忽然抬頭問蔻珠道:
“母親,我聽那說書的老先生講,曆代想要治理好國家,平衡朝局,統領天下,作為一個帝王會很困難。”
蔻珠說是,不明白兒子忽然半夜不睡覺、竟思考起這樣的深沉複雜問題。
李汝直又道:“母親,但凡一個帝君,都會有三宮六院的對不對?有時,不是他們好色,不是不想從一而終,而是,逼於無奈,身不由己……因為,從當上帝王的那一刻起。”意思是,他的父親,就不是他一個人的父親。他的父親,也不是他自己。
他又歎著氣:“他是萬民的父親,是天下人的君王……母親,從一而終,真的對一個皇帝就那麼難嗎?如果,父皇必須要掌握平衡整個天下朝局,那麼他就得必須去娶很多女人,即使是他不願意也不想娶的女人,然後,又為了繁衍帝王家血脈子嗣,和那些女人們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所以。”
小小的少年眼圈紅了。“那麼,我就不再是他唯一的兒子了,爹爹今後,就會有無數女人給他生無數的孩子……”
蔻珠大震,一下子就被問住了。
“不會的。”
她隻能輕聲安慰著說,手輕輕去理兒子的鬢角墨發。
李汝直道:“母親,我今天早上出門,聽說,那柳縣官最近在蒼溪縣大肆廣選美女,條件要求苛刻,胖的不行,瘦的不行,太高的不行,太矮也不行,年齡要從十二歲到十六歲不等,那些女子,都是黃花閨女,富家小姐出生,一個比一個貌美如花,一個比一個臉蛋嬌嫩……那位縣官就是想要選出幾名最最美麗出眾的女子,送給天子陛下,以擴充後宮之用。”
“母親。”
汝直的聲音越來越哽咽了。“父親他會收嗎?您說,要是父親果真收了又怎麼辦?以後,會不會就把我們母子給忘記了。”
“兒子曾聽人說過,就是再親密的親人,一年不見,會繼續想;兩年不見,仍然會繼續想;要是三年不見,漸漸地,就會相忘江湖,至少,感情也變淡漠疏離陌生遙遠了。”
蔻珠久久沒有說話,輕咬著下嘴唇,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微微一笑,隻攬著兒子肩頭,輕手拍道:“你爹爹是不會忘記你的,更不會和你感情變淡變陌生,我想,他走到哪兒,無論變成什麼樣子,都會惦記著你;你,畢竟是他親手一把屎一把尿給帶大的,是不是?”
汝直慢慢閉上眼睫毛:“那麼娘親您呢?爹爹,他也會走到哪兒,把娘親想到哪裡嗎?”
聲音越說哽咽,仿佛自己都沒法信服欺騙自己。
蔻珠震詫了,秀麵僵硬,不知如何回答。
這天晚上,蔻珠一夜沒睡著,她失眠了。
輾轉反側,一直都在想,或許,她的身邊,真的也需要一個男人吧?
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兒子那一番言論既清醒又透徹,既理智又實在。
往常間,每遇媒婆來提親說媒,蔻珠總是硬邦邦推拒回絕。
現在,她想了一想,很禮貌客氣招呼那媒婆入坐,又去泡茶:“我聽說,那個人,哦,就是那位祝公子,脾氣溫和,對下人都很尊敬客套……其實,他娶沒娶過妻我也不多在乎的,我也是嫁過人的,孤兒寡母,帶著孩子如今四處漂泊,也沒有資格在意。隻是這事兒……我得先問問吾兒汝直的意見再說,孩子長大了,也滿九歲了,那孩子有他的主意,到底還是怕會傷了孩子的心啊。”
那媒婆歎著氣道:“哎,你也真很不容易了!看你的性格,也是個外柔內剛的要強人……要不這樣吧袁大夫,您先給小公子商議商議好這事兒,然後給我一個回複……那祝公子其實也是不著急的,他說,感情的事,得細水長流,急不來,到底要你點頭和他相處一段時間,再考察考察他人品,覺得他合適,你也對他放心了,你就嫁他,說來,這也真是個很體貼的俊公子呢!”
蔻珠頷首道謝,送媒婆走後,一個人把自己關在醫館房裡,靜靜思索這一切。
她是真的需要有個男人,有個依靠了。
單純的不帶任何情感,無所謂愛不愛,情不情,就這樣嫁一個男人成一個家,因這些年,作為一個女人要獨立門戶,口水是非閒話不用說了,她怎麼熬過來的有時也不去想。倒不是覺得多麼可憐辛苦,就是好像,作為一個孤單漂泊的弱勢女子,她到底還是需有個男子作為支撐依靠。她真的有時覺得孤獨。
兒子下學回來後,蔻珠遂思索好久好久,到底琢磨言辭緩緩開了口:“母親,母親要是這次真打算給你找一個後爹,小直,你願意嗎?”
李汝直對這事兒異常敏感,“誰?!”
立即就問:“是那姓蘇的麼?是蘇叔叔麼?”
蔻珠微笑,“不是他!我沒有和他的任何可能了——他和那位陳姑娘。”
是的,蔻珠為了撮合蘇友柏和那陳嬌嬌,才故意離開桃花鎮,把自己逃離藏得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