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九十一章(1 / 2)

楊知縣和師爺是不可能就這麼輕易相信一個小孩子的話。“大人,你看,這孩子的話可有幾分信?”

字寫好了,鋒芒畢露的一筆漂亮金錯刀。九歲孩子,雙眸清澈湛亮,把那墨跡拿在手裡給兩狗官看著,氣質高貴,從容冷漠,小身板挺得又筆直又高傲。

師爺一雙眼睛毒蜂似地在少年身上掃來轉去。楊知縣道“荒謬!堂堂天子聖尊,竟然會讓自己的骨血在民間流落,說出去,誰會相信?”

師爺點頭同意讚歎道“這孩子,一股子怪異,小小年紀,謊話張口就來,大人你想,好端端地,他為什麼在安疾坊那個鬼地方爬梯子,鬼鬼祟祟,不定是受了什麼大人指使調唆!難道說,有誰想在背後密謀什麼?”“……”“至於這字兒嘛!”將李汝直手中的墨跡輕輕奪扯過來,李汝直狠狠瞪他一眼,師爺扯起嘴角冷笑斜睨他說“這字兒,雖看著寫得還不錯,也是金錯刀無疑了……所以!”一頓,“一個才幾歲的小毛孩子,居然會寫這種字體,其背後所教導之人,更加用心險惡了!”

李汝直道“你們兩個蠢貨!”

師爺和楊知縣遂商議琢磨得一陣,師爺說“大人,依我看,先不急著結果處置,關起來,觀察觀察幾天再說!”

楊知縣道“如此最好。”

“……”

知縣府衙,要說什麼都缺,而最不缺的,就是牢房。關男關女,關地痞關流氓混混,以及暫時收監,就連關孩童的都有。李汝直被知縣發喝下令,兩個公差遂帶下去。暗房陰森,就連蠟燭都沒點,伸手不見五指的烏漆抹黑。

而李汝直長這麼大,還從未受過此等羞辱。

少不得踢門拍打,又是一陣破口大罵“你們兩個老畜生,老烏龜,老王八,你敢把我關在這裡,當心有天,我把你們那烏龜王八的爛腸子捅出來。讓你們那醃臢腸子流一地,剁碎了拿去喂野貓,就連野貓都嫌臭不吃!”

是的,到底年紀尚小。

李汝直幼承父親開蒙教育,所讀之書,所授之理,無不是天地浩然氣、千秋尚凜然那套。

李延玉前半生病疾折磨身陷泥潭,曆經種種劫難挫

折,他似在用自己一生血和淚來教育兒子。

孩子後來又跟隨母親,母親是醫女大夫,各種道德禮儀廉恥自然也聽得熟稔。至於孔孟教育諸多教養,自然也不消說。

如今,竟被逼到這份上,口操那些市井粗糙、汙穢肮臟罵人話,顯然對他也是憤怒悲觀到了極限。

作為一個才僅僅九歲孩童,如此,就這樣被兩混賬狗官關押收監,後來,自然而然,牢房裡一番痛苦挫折經曆是不難想象。

李汝直憤怒咆哮過——一遍遍踢門,還在扯起嗓子罵那些肮臟汙穢市井語。“你們兩個老狗老畜生,放你大爺我出去,要不然,我死在這裡,變成厲鬼,也饒不了你們!”

罵著罵著,他又失笑。有什麼用?除了白費力氣,能作什麼用途?

然後又怨恨起自己父親來。

至於對父親的恨,也是說不出的複雜,這裡有太多太多的委屈,埋怨,痛楚,傷心,難受,聽說,這兩狗官就是因為他要駕臨這蒼溪縣——是了,他好好地,突然駕臨到這個小地方要作什麼?就這麼各種胡亂想一通,怨恨著,委屈著,再無力氣就睡著了。隻中間又做了好幾場的噩夢,夢見母親在那安疾坊,被狗官用毒藥先毒死,然後焚化燒掉——他抖然一下從草席驚坐而起,滿頭冷汗淋漓。心想不行!一定要想法子出去,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可是想著想著,又絕望哭了。

這暗房裡,就連個窗戶都沒有,除了每日兩餐有看差送飯來,既不見陽光又不透氣。他能想什麼辦法?

他把屁股下麵的破草席上竹片一根根扯著,“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

“爹,你就是個大騙子!騙子!我好恨你!如果我和娘這次都死了,以後,我們做鬼也不要認你了!”

“就是娘要認,我也攔著她不要!”

天子正式下駕蒼溪縣,楊知縣和師爺早就慌得不知東西南北。到達日程居然早早提前了。

從盛京到這地方小縣,不管行水路陸路,起碼得一兩月。而朝廷公函上所通報,也是說要下個月十一才到。

膳豬宰牛,設饗擺饌,楊知縣等人忙得簡直要抓天。

而這種節骨眼上,自然,

更無暇顧及去調查那被關著的九歲小毛孩之事。

費儘心思打典各處,又是令人將整個縣城牆裡牆外、百裡街道灑香刷新布置。

師爺忽然深感疑慮道“楊大人,你覺不覺得,此事實在過於蹊蹺了些?”

楊知縣道“怎麼,師爺,你也發覺了是不是?”

師爺道“天子下巡咱們小縣,說是要祭河神以祈佑天下蒼生、國泰民安,公函提醒過,陛下巡訪,算得是半公半私,叫底下人不要聲張喧嘩,禁止一切奢華浪費。可是,這天子陛下,既不行禦船,也不乘坐禦轎,而聽來報說竟是手持韁繩、親自策馬快鞭急忙趕來,隨行的護衛儀仗,也是能簡單就簡單,果然是半公半私……”

一頓,“可是,我總琢磨著,他這麼著急趕過來,好像,不單單是為了所謂祭廟一事?或者還有更迫切重要的?”

楊知縣點頭“我也覺得好多古怪可疑之處,總之,咱們要千萬個小心才是!不能出叉子!”

午陽當空,正此時,陛下眼看就快到蒼溪縣鼓樓南大門,兩老狗戰戰兢兢,跪在大門外恭迎等候接駕,從早上雞鳴,跪倒現在,已經跪得口乾舌燥,腿酸發麻,就連憋得滿身尿漲也都不敢亂動。“喤!”“喤!”,終於,直到城樓撞鐘陣陣,靜鞭數響,開道紅棍,黑漆描金,一對對鑾儀兵,高擎儀仗整齊排開走過,皇帝手勒著韁繩,高高騎坐在禦馬上,繡龍袞服,一雙俊目,黝黑深亮如電,俯視下跪眾多皂角芝麻官吏。

楊知縣道“下官一草芥小吏,今日有幸得朝廷器用,管治這鳩群鴉屬之地,竟做夢難想,如今,能得龍恩福澤,天子下駕,實乃地方小縣百姓之福,下官之福!”

遂帶領眾多小吏官差數跪叩首,行大禮種種,萬歲之聲,不絕於耳。

皇帝仍高坐馬上,良久便道“此縣雖小,據說是以產茶葉為主,又稱為魚米之鄉。朕,創帝業之初,全國上下一片混亂,到處民不聊生,生靈塗炭,卻唯獨你們縣如世外桃源,百姓安居樂業——不得不說,這也是你身為地方父母官治理有方的功勞。”

楊知縣心下得意,口稱一聲聲陛下謬讚,小臣愧不敢當等等。

……

子過得時辰,又被楊知縣等小心翼翼迎駕蒼溪縣府衙,一時,高堂入座,奉茶的,手捧金香爐、金香盒、金瓶、金交椅等大批宦官按秩序排班站定。

又是好大一通禮節,最後,令楊知縣和師爺忽然當頭棒喝、渾身劇顫、措手不及的——

皇帝開口,突問的第一句竟是“楊知縣,你們這個縣裡,醫館統共有幾家?大夫共有若乾人?”

“……”

楊知縣和師爺趕緊偷偷相視一眼,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起來,做賊一樣,肩膀不停顫抖。

皇帝身旁站著一紫袍官吏,問“怎麼了,陛下在問話,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正是盧尚書。

之前負責尋查打探袁蔻珠下落的那品級朝廷大員。

陸尚書說話間觀測留意皇帝眉眼,見皇帝表麵神色沉俊,龍顏淡靜,而袖下手指在緊拽膝上袍擺微微發抖,他悄擦了擦額上冷汗,心下了然。

——“皇上,是臣該死。”

回憶把他拉到了養心殿,殿中爐煙渺渺,落針可聞,他跪著,小心翼翼回稟。

趴伏在禦案上的新君滿目倦怠,失色落魄,顯是受傷落寞至極。

事實關於皇帝結發妻真實情況,他是當真未必能確定。

他與這位皇帝陛下得關係交情,涉及諸多朝堂之事,說來也是冗長複雜。

盧尚書始終覺得,這是一個極其顧念舊情的帝王,並非翻臉無情、冷酷君主,能擇木隨他,也是智舉。

他自然不懂皇帝和結發妻的關係,以及從前種種細節故事。

皇帝找這位妻子找得很辛苦。開創帝業最初,他陪伴皇帝出生入死,和桃花寨那白衣秀士簡槐一夥相差無幾。皇帝一直派各種暗探在打聽前妻下落消息,那些年歲,他常不能自保,樹敵太多,沙場上九死一生,所以直到現在都不敢大張旗鼓尋找。

所以,最終陛下還把找尋娘娘的這重擔交給自己,顯是對他姓盧的何其相信器重。

“其實,那張藥單子,是臣手下無意間在一宮中老婢那兒得來,最後,由臣親自調查,發現原來有個上貢秀女,此女,出生之地原為蒼溪縣,她說是她娘家母親從縣裡一有名女大夫那裡開的方子,希望能為陛下開枝散葉——而那

個女大夫,便是娘娘名字無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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