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藥單上的字跡,您說是娘娘的親筆無疑了,然而到底是否確認,還需由臣親自去那蒼溪縣探查,所以——”
皇帝搖搖頭歎道“不用了,這次,我找她,必得朕親自出馬——”
“而且朕,相信她,就在那個地方!”
盧尚書抬眼大吃一驚。
皇帝態度毅然堅決,甚至要親自出馬尋找妻子下落,且扯謊瞞騙過朝中很多大臣,以作噩夢為由,要到這蒼溪縣祭奠河神,福佑天下,祈求國泰民安。
皇帝啊皇帝……如此對一個女人顧念重情,這到底是國之幸呢?還是不幸?
您可是亡過一次國的君主了……
就那麼胡思亂想著。
皇帝額頭青筋隱現,似要發怒“一個縣裡,統共有多少家醫館都記不住,你這地方父母官是怎麼當的?朕剛還誇你呢,心想讓你隻做一地方知縣實在屈才了,想著如何提拔。”
那楊知縣大震,聽得既毛骨悚然又膽顫歡喜。
師爺忙道“陛下,知縣大人自然是記得住。大人,咱們這個縣城總共有十二家醫館,民辦有九所,官辦的三所——大人,您因接駕一事最近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如今,聖尊麵前,怎麼會將這些事忘了?”
楊知縣忙道“是是是,稟陛下,是臣太過於緊張糊塗了。師爺說得對,是臣該死,望請陛下恕罪——咱們這個縣城,醫館總共有十二家,民辦得九所,官辦三所,是這樣得沒錯!”
盧尚書立即便道“皇上,看來這楊知縣確實緊張糊塗了。”
便居高臨下替皇帝問話道“楊大人,你們縣城這些醫館以及大夫的名單登記造冊可有?”
楊知縣道“有!”
遂趕緊吩咐師爺去辦公大廳拿。
須臾,師爺小心翼翼,將一本薄薄冊子終於拿過來,轉呈給楊知縣,楊知縣膝行至聖尊前,又用雙手高舉過頭頂。
盧尚書又代皇帝拿之,遞給李延玉。“皇上,這冊子,您請過目。”
皇帝小心翼翼接過來,手指尖微微發抖,自然,盧尚書又看在眼裡。
皇帝便開始靜靜地,一頁頁翻著。
楊知縣和師爺早就已經嚇得不知作何形容,如馬上要落進貓嘴裡
的老鼠。
兩個人對視,扯眉弄眼。
楊縣令這聖上怎麼一來就查醫館的事?
師爺臉色煞白壞透了,難道,難道,他發現了什麼貓膩,是故意來調查?
楊知縣尿都要嚇出褲襠。怎麼辦?怎麼辦?
師爺也忙亂恐懼,暗示楊知縣,先不要慌亂,靜觀其變。
隻需一眼就找到了!袁蔻珠。皇帝深籲了一口氣。
赫然顯眼醒目的三個大字,登記在冊子最後一頁,醫館的名字,叫濟春堂。
皇帝表情複雜極了。嘴角扯著,似笑,又似其他彆的什麼神情。
皇帝忽然道“這濟春堂有個姓袁的女大夫——”
如果說,剛才兩老狗的反應,楊知縣和師爺如同即將落在貓嘴裡的老鼠,現在,貓都還沒張口,他們倆都已經嚇死了,變成兩隻死耗子。
“皇上,下官也是因忙著接駕一事,害怕陛下您責怪,是逼不得已的,臣該,該死——”
聲音抖得像鋸子狠狠鋸過,斷斷續續。
皇帝蹙額,陸尚書也緊皺眉頭。
君臣二人相似一眼。
盧尚書立馬意識到不對勁有貓膩,趕緊厲聲喝問“陛下跟前,不得扯謊,你們兩個作如此鬼鬼祟祟樣子,到底在搞什麼明堂!”
楊知縣和師爺跪趴在地動也不敢動。
……
忽然,就在此時,衙門外一陣吵吵鬨鬨,喧嘩叫嚷。
“我要見陛下!我要問他,看他還認不認識我!李延玉,你若真有本事,就讓他們彆攔我,放開我,敢不敢見我!”
——兒子?汝直!是汝直!這聲音,是自己兒子李汝直!
李延玉猛一抬頭,全身震撼,骨頭縫都在拉扯潰動。
少年的聲音既稚嫩,又透著隱隱的憤,恨,還有諸多的怨,委屈,與難受痛楚。
——父子倆算得是多年未見、久彆重逢了。
事到後來,很久很久了,李汝直已長大成年,時常忍不住回憶起這一瞬間。
他的當時那麼多惡劣暴躁情緒,並非在自己這一身所受教育中,可當時,為何竟有那麼多呢?
記得母親有一次小心翼翼問他“娘想找個人重新嫁了,小直,你願意嗎?你會接受嗎?會怨我恨我嗎?”
那個時候,也是有出現過這樣的情緒。
他
打從一出生開始,就注定與缺損有關,與認命有關。
或者缺父親,或者缺母親,他努力過,奢望過,想讓他們重歸於好,破鏡重圓,可總恨當時的弱小與無能為力。他對父親妥協過,對母親也妥協過。母親很不容易,身為一個女子,獨自帶著他漂泊在亂世之中,父親九死一生,而她何嘗不也是。
他的恨,他的委屈,是因對這樣天生注定給他的“缺損”、厭倦無比。
眼前的威風顯赫皇帝父親正搖搖欲墜走過來看著他,他也看著他。
父親一雙漆黑的眼瞳裡有什麼在不斷閃爍滾動,那也是記憶中的一幕幕,映現在個子高大男人深眸裡,放大了,拉長,加深了,在他麵前不停回放,猶如驚濤駭浪。
“小直,叫爹爹!你再叫一聲!”
“爹爹!爹爹!”
牙牙學語的乳音何其幼稚,人生中,第一次叫出的兩個字,是的,就是“爹爹”。
皇帝半彎著膝蓋,半蹲下來,輕輕地伸手,去撫摸九歲少年的眉,他的眼睛,鼻梁骨。“兒子,我是你爹爹!我是你的爹爹啊!”
然後,猛地一把抱住他,摟在懷裡,緊緊地,用下頷摩挲他的額頭。
李汝直開始掙紮,又踢,又咬,又推。“不是!你不是!你是皇帝!我不認識你,你不是我爹爹!”
“你有你的三宮六院……”
“你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會給你生一堆的兒子!我又算什麼呢?你放開,我不要認你!我才不要!不要!”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原來想把李汝直寫得智多近妖的,想一想,還是算了,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