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加更贈送(1 / 2)

如今,作為一小少年,還能好好站在父親跟前,曆經九死一生,艱難險阻,對李汝直來說,連他都不願相信,簡直夢一樣。

就在剛剛怒猊渴驥鬨出動靜,穿過那麼多守衛官差森嚴重重守衛——那些官差守衛差點把他拽了拖出去弄死,若非他扯破嗓子眼又吼又罵,終於引起裡麵人等注意。

是的,這對小小的孩童來說,簡直實在委屈難以想象至極。

皇帝任由著他踢,任他罵,任他捶打撒潑,任他各種發瘋發怒,甚至抓,咬。

連旁邊很多侍衛大臣太監們都看不下去了。

陸尚書微微張嘴,想過來勸說什麼,到底沒敢吭聲。

皇帝情緒也是激至極點。“好了,小直,爹爹由你怎麼打怎麼罵都行,可千萬彆氣壞了身,來,好好告訴爹,到底怎麼一回事?為什麼,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怎麼是這副模樣?”“……”“小直,來,讓爹爹好生看看,你長大了,高了,再差一點爹就認不出來了!”“……”“你可知道,這幾年,爹爹找你們,找得有多辛苦嗎?”“……”

李汝直眼淚簌簌下落。

他剛才殺了人。他長這麼大,從來沒有殺過人。

如今,穿一身破破爛爛衣服,滿身血跡。

在牢房中,扯破嗓子,踢破門,碰死在牆壁,都逃不出去。

最後,趁著一衙差給他端牢飯來吃,他勒住對方脖子,趁起不注意,撿起地上自己從爛草席抽出親手隨編的一根粗繩,使出吃奶力氣,死死地,勒著那個衙差脖子。他那麼小,隻有九歲,而那衙差,身材魁梧,那麼高壯——是的,連他自己都不可置信像在做夢。他殺人了!勒了那脖子不算,順便抽出衙差腰間雪亮佩刀,一刀一刀,往對方胸口發瘋般捅。他就像瘋了一樣,血濺滿身。捅了還不算,怕那個人還沒斷氣,又繼續拿起那根粗繩去勒對方脖子,直勒到那人真的瞪大了眼,死死地盯著他,他才明白反應過來,自己殺人了。

他恍恍惚惚,忽抬眼看麵前皇帝父親,在這場始終走不出噩夢裡,甚至想,早些年,父親讓他習武練劍、強身健體,是不是就為他人生中、隻有九歲第一

次殺人做準備。他的手哆哆嗦嗦著,拿在眼皮下看,竟還是那麼多血跡。他聳動肩頭,又哭泣起來。

他後來,估計說出也沒人相信的經曆,那牢房越獄,豈是那麼簡單輕易,之後,又被很多官兵衙差追,他東躲西藏,竟藏在廚房中一剛殺完、開膛破過腹的死大肥豬肚子裡。

“天子要到咱們縣祭河神廟,你們動作得快,趕緊宰豬殺牛,把這些祭祀要用的東西全準備好!”

“是!小的聽命!”

“……”

他一邊流著淚,身子像蝦米蜷在大肥豬肚裡。

那肥豬肚膛裡的腥味,臭味,讓他憋足好大力氣才不至於將胃裡的東西全都統統嘔出來……

他能這樣活著出來,好好站在這個皇帝跟前,焉能不委屈,不夠恨?

天一下子就到黃昏,府衙內龍旗獵獵,侍衛扈從端靜仍舊威嚴站立。

此時此刻,那楊知縣和師爺現在的模樣,簡直不用形容了!

兩個老狗,一個跪在地上尿了褲子,一個當場暈死過去。

兩狗官樣子,正好全落在盧尚書敏銳洞察一切目光裡。

“皇上!”

盧尚書遲疑一下,終於才敢走到皇帝跟前,說道“恭喜您們父子團聚,恭喜陛下終於找到皇子殿下!看樣子,小殿小這幾年生活著實不易,這次,不定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挫折委屈——”

皇帝猛然驚覺,趕緊掰著兒子肩頭檢查各種看。“小直,你到底發生了什麼?快啊,你快告訴爹爹,爹給你做主!”

“……”

李汝直忽瞪眼如看陌生人一樣瞪著他,瞳孔收縮,恍惚是想起什麼令他恐怖驚駭的事情,一步步身子踉蹌往後退。

“小直!小直!”皇帝喊。

“小殿下!小殿下!”盧尚書也喊。

“娘,娘應該死了……她,她死了!”

李汝直說完,然後暈過去。皇帝表情大駭,場麵一下失控混亂,隨行太醫趕緊圍上來,診脈的診脈,掐人中的掐人中。

皇帝不可置信轉臉看著盧尚書,渾身瑟瑟哆哆,也是瞪大眼“他方才說了什麼?你聽清沒有?他究竟說了什麼?!”

“……”

盧尚書毛骨悚然,不停手袖擦著額上冷汗,這下,他也差點雙足一個踉蹌,

跟著暈去。

蔻珠其實也並非很想繼續留在這裡的。

這裡不是在開玩笑。

安疾坊,官府上麵把這名字取得多麼動聽,“安疾”、“療養”,還由朝廷出銀子解決,找醫者大夫,然而,擺在現實殘酷的真相——

這裡肮臟、臭穢、混亂、烏七八糟、簡陋、寒磣不堪。

所有人世的不堪,所有生命的卑弱渺小,統統都集聚在這裡展現得淋漓儘致。

“我看呐,你還是快離開吧!”

她記得有天,有個男醫官大夫,也是三十出頭,神情說不上是鄙夷不屑,還是夾雜另外更多的複雜情愫“你一個婦道人家,見識短淺,手無縛雞之力,不呆在家裡繡花帶孩子、照顧你丈夫,你搞什麼醫道?”

她正為一個重疾病患做針灸探究,研究病理。病人嘔地一聲,忽拽扯著她袖子又咳又吐。

病人胃部彼時沒有吃多少食物,吐多的都是黃膽汁。

她猛地把臉彆過去。身上,手上,因為全沾上了。

那男人自然看在眼裡。“嗬,你居然是這裡的女醫官,要我們都統統聽從你的安排才算數?”

繼續看著蔻珠表情,挖苦諷刺“這兒很臟的,是不是?這裡的人也很惡心,對不對?”

她找來水和帕匆忙擦洗一會兒,接著,懶得理那男人,還是戴著一層層白麵紗,繼續蹲下,給另外一些病人把脈做針灸、甚至喂藥去了。

那男人像是實在氣不過,哼地一聲,掉頭就走。

是啊,蔻珠懂那個男大夫之意。

她每天毫不間息、不懂疲累給人看病,研究藥方,喂水各種針灸,每發現有什麼新的體會心得,趕緊拿一個隨身攜帶小本子,仔仔細細,一邊思考,一邊研究記錄下來。

——她隻是一個女人。

女人,是不能讓這些男人產生嫉妒,甚至在她麵前產生一種渺小、畏縮、膽小、卑怯之感。

那個男大夫,他已經想逃離了。

男大夫也有天對她不住歎道“你懂什麼?彆拿你那樣的眼光看我,我有我的家室兒女,對,我就是不像死在這裡和他們這些人一樣——哪像你!”

蔻珠頓住了。所有較勁,逞強,拚命,熱忱……全因這一句話,“我有我的家室兒女,哪像

你”,潰散瓦解。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如同鬼蜮。

也是在男大夫一句諷刺後,她偷偷地轉身,眼圈發紅,鼻子發酸。她也是個有家室的人呐!

這個時候,想起了兒子,多少走馬燈的往事一幕幕,如煙如霧,慢慢變得擴散清晰。

甚至在這個地方,她想起了那個男人——前夫,李延玉。

這裡除了臟、亂、臭、烏七八糟、簡陋寒磣種種,就比如,官府名義上把所有已察覺患上疫毒的老百姓全收在這裡,集中隔離,讓大夫義診,不過,是對阿貓阿狗般,吃的東西,是豬狗都不想吃的如同潲水稀粥。先還一日三頓,後來,三頓改兩頓,再後來,成了一天一頓,甚至兩天一頓。病人紮堆所宿之地,通常四五人一間,類似土磚簡單砌成的破爛窯洞,裡麵隨隨便便扔幾床破席子、爛鋪蓋,比牢房都好不了多少。

遇見老天下雨,房頂會漏水,幾個男人一間,幾個女人一間,或者,按病情急緩輕重,輕的一間,重的一間。

對於實在沒有救治必要的嚴重病患,官府下令,最好的辦法是投井,或活埋。

曾為此,她多次表示過抗議,想過辦法。

甚至這時候,她也想到了那個男人。現在的天下,已經是他的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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