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太子方可能有的阻撓, 月池並非沒有考慮在內,隻是一來不過一麵之緣,皇太子錦衣玉食, 能找樂子的地方千千萬,怎會把她放在心上, 二來退一步講,即便他真的要求她留下, 這就和四年級小孩要遊戲機的性質一樣, 他的要求越強烈,大人就越不會同意。
說到底,她到底還是在小看他,將他看成一個皇家熊孩子,卻沒有看到他在玩世不恭外表下暗藏的機心。這怪不得月池,這場博弈從一開始力量與信息儲量就是天差地彆, 她不是沒有打聽過太子的秉性,可惜太子並未真正參與國事,對其了解的人甚少,她所聽到的都是聰明睿智之類的套話, 而在她進京之後,才知道太子嚇走伴讀的光輝事跡。幼稚、妄為, 朱厚照在她心中的形象就此固化了。信息的偏差導致判斷的失誤,判斷的失誤導致決策的疏漏, 一步錯, 步步錯。
東廠自永樂十八年設置,迄今已運轉了八十多年,其中的探子是一等一的好手。儘管弘治帝繼位後,甚少監視群臣, 以致密探罕有用武之地,但他們基礎的業務能力尚在,更何況又不是去闖龍潭虎穴,隻是去一個普通的驛館而已。恰好房間主人還外出了,很快,一疊書就被快馬送到了太子的書案上。
劉瑾與王嶽在一旁斜著眼偷瞄,四書五經倒是都帶齊了,至於裡麵寫得東西,沒有進過內書堂的劉公公論起學識自然比不上內書堂高材生王公公。劉瑾看著紙上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隻看出了一點,這李越看著字寫得不錯,瞧著也挺用功啊。
王嶽就瞧出更多了,這寫得都是些基礎的注解,根本沒有什麼精彩的思考看法,怪不得聖上召試答成那樣。兩人正心下嘀咕間,朱厚照忽而拍案而起,咬牙冷笑道:“真是好本事,滴水不漏,隻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
兩人被嚇了一跳,劉瑾到底是貼身老仆,他試探性問道:“爺,莫不是這些書有什麼不對?”
朱厚照回頭斜睨了他們一眼:“你們可看出來什麼了?”
劉瑾心裡咯噔一下,皇太子素來高傲,自詡是天下第一聰明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彆人壓過他,或
者他的錯誤被人指出來。然而,萬歲愛子心切,給他挑得好幾個先生都是敢金殿死諫的人,如他有什麼不當之處,當著他的麵就能言辭激烈地勸誡。
太子出於這個緣故,在外人麵前說話做事總是三思而行,一開口必有十成把握說得對方啞口無言,不願給人一點質疑他的機會。先前被懟得提前下課的王華王先生就是典例。劉瑾心道,太子既然都這麼說了,就表示這書一定有問題,可他實在沒瞧出來,能怎麼回話。
他偏頭看向王嶽,王嶽同樣也是一頭霧水,可他不願在劉瑾麵前露怯,隻能在太子的眼神催逼下硬著頭皮開口道:“奴才觀其筆記平平無奇,可見李越於儒家聖人學說的確不甚擅長……”
“廢話。”朱厚照斥道,“有眼睛的誰看不出來,還用你說?”
王嶽既羞且惱,而劉瑾在聽到平平無奇時卻心念一動,他想起他在皇陵時為了日後上進,肚子裡多點墨水,特特花銀子托人去買那些窮酸書生的劄記。這李越也是蠢,他要是去買幾本好劄記,也不會錯過這個天大的好機會……等等,仿佛陽光射破迷霧,劉瑾悚然一驚,脫口而出:“他為什麼不拿他師父的劄記?”
朱厚照挑挑眉,顯露些許讚賞之意:“你說,他為什麼不拿?”
王嶽與劉瑾都非愚昧之人,月池的行為就如家有萬貫家財,卻置之不取,答案唯有兩個字——不想。可這其中暗示的意思太過匪夷所思,太不合常理了,讓人實在難以相信。
王嶽猶疑道:“會不會是他底子太差,唐寅恐他一時接受不了,所以才……”
朱厚照嗤笑一聲:“底子差就該勤加翻閱,你看這幾本書裡有一頁是有毛邊的嗎!”
王嶽瞧了瞧道:“那興許是他比較愛惜書籍,翻閱仔細……”
朱厚照被堵得一窒:“那這墨跡又如何解釋?書寫時間不同,墨跡褪色程度也該不同,可這九本書的墨跡濃淡竟相差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