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張奕在見到他之後, 就跟那老鼠見了貓似得,從適才的言笑晏晏,立刻成了鋸嘴的葫蘆, 他在見禮之後就立刻把自己縮成了一個鵪鶉,恨不得把臉都埋進書裡去。
月池腹誹道, 他怎麼這個時辰來了。原來自添了武師父之後,太子日常學習的程式又有了一番變化。上午, 侍讀官先朗讀十遍四書, 再朗讀十遍經書或史書。到了巳時,侍講官方至,對今早所頌的內容進行講解,講解完畢之後,今日的文課就畫上句號了。如剩下還有時間,就交由他們練字。下午時分, 太子就去學騎射去了,月池與張奕要麼歸家,要麼在此進行衝刺複習。
月池平日都是一散班馬上就走,壓根不會在此多留片刻, 今日若不是因著要托張奕讓他們那一家人消停些,她才不會逗留到這個時辰呢。不過, 反正話都已經說完了,這個活祖宗又破天荒地來了, 此時不走, 更待何時。想罷,她立刻起身向朱厚照表示要告退。
朱厚照:“……”合著不僅不想對他笑,就連看他一眼都勉強是嗎?
他當即就要發作,月池與他處了這麼些時日, 早把這位天皇老子的秉性摸得一清二楚,她微微一笑,做關心狀:“瞧殿下的玉麵已然恢複得與往日相差無幾,就連雙眼亦不紅腫了,真是可喜可賀。看到您這般精神,臣就放心了。”
臉?眼睛?!朱厚照的腦海中立時浮現出他扯著月池哭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的情狀,他記事起就沒這麼丟臉過!他一時羞得麵紅耳赤,恨不得當場找個地縫鑽進去。
月池“呀”了一聲:“殿下的臉怎的突然如此之紅,莫不是發燒了。丘公公,快傳葛禦醫,臣就不打擾殿下瞧病,先行告退了。”
丘聚也是一臉驚悚地看著朱厚照:“爺,您這是怎麼了?”
他就要伸手去試朱厚照額頭的溫度時,就被惱羞成怒的太子一下把手打掉。他嗔道:“糊塗東西,你才發燒了呢!李越,你給孤站住,不準走!”
月池心下暗歎一聲:“不知殿下還有何吩咐?”
朱厚照靈機一動,他清了清嗓子道:“許久沒查你們的功課了,亦不知你們近日有
無懈怠。今兒,孤便賜你們一個恩典,隨孤回端本宮用膳吧。”
比月池還先驚恐萬分的是張奕,小胖子在心底哀嚎:“為何、為何上天要對他這般殘忍,他真恨不得當場厥過去算了。”可惜的是,他的神經已經被太子表弟錘煉得十分強悍,一時竟然倒不了。隻得,亦步亦趨地跟在李越身後,進了他視若龍潭虎穴的端本宮。
在尚膳監伺候的穀大用聽說太子今日竟帶了兩個伴讀回來,一時也是手忙腳亂,忙讓禦廚急急在做。一眾人忙得熱火朝天,一盤盤的珍饈佳肴如流水一般送到桌上。
朱厚照瞧著他下首的月池,悠悠道:“你沉著臉作甚,難不成你一天不回去做飯,就能把你家的懶婦人餓死不成?”
月池還未開口,丘聚就湊趣道:“難不成,李公子家中,竟然是他做飯?”
朱厚照不由莞爾:“自然,而且他還是其中的大行家。”
丘聚等人都笑出聲來,月池道:“在下素仰慕東坡居士,又好口腹之欲,拙荊雖覺為難,亦隻得任我去了,讓殿下和諸位公公見笑了。”
朱厚照聞言哼了一聲:“還真是護得滴水不漏。”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按理說夫妻和諧在誰家都是大好事,可偏偏到了這紫禁城中就變了味,蓋因天家無小事,若一味地以公謀私,怎會讓人心服口服,張家即便得了這潑天富貴,也未必守得住。
他這般神色落到丘聚等人眼中意味就變了,聯想到他適才麵紅耳赤的模樣,太子難不成真的……一定是,否則他為何適才害羞,現下又吃醋!真沒想到啊,李越這廝可真是好本事。
幾人正心思各異間,穀大用就小心翼翼地上前問是否可開宴了。朱厚照點點頭。這次穀大用可學聰明了,他自個兒再也不戴頭巾侍菜,而是站在一旁遠遠解說,誰知他剛剛說了一兩句,朱厚照就擺擺手道:“讓李越來。你可識得這是何物?”
月池口中的肉立時就不香了,她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是一道湯羹,其上浮著一朵色彩明豔的牡丹花,湯水清澈見底,雪白纖細的絲縷在湯下若隱若現。這太明顯了,她一見便知根底,正要開口回話時,忽而心念一動,或許這還是某人職
業生涯的轉機呢。
她答道:“如臣沒看錯,這是洛陽燕菜。昔年女皇武則天當政時,洛陽城東一戶農家種出了三尺長的蘿卜,本地官員以為是祥瑞,便將其獻給武皇,武皇便命禦廚將蘿卜製成佳肴。可蘿卜此物,寡而無味,禦廚絞儘腦汁,配上海參、牛筋、魷魚、雞肉等精心調製,竟然把蘿卜做成了燕窩狀,還有不輸燕窩的鮮美清甜,故而被武則天賜名為燕菜,自此名揚天下。”
朱厚照挑挑眉:“你還真是個中行家。”
月池道:“殿下謬讚了,臣隻是偶然聽過其中的典故罷了,實際如何並未嘗試過。”
朱厚照聞言以目示意,服侍的太監立刻在月池的孔雀綠釉碗盛了一碗。月池舉匙輕輕喝了一口,與記憶中洛陽水席相比,竟然還差了些細膩滋味。看來到底是時代在進步,社會在發展,寧做21世紀的平民,也不當15世紀的貴族。憑她前世的身家,還不是一樣吃香喝辣,還有空調吹。
朱厚照還問她:“如何,不比你的手藝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