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是非窠裡浪傾危(1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7021 字 10個月前

月池明白, 即便是天下之主,亦不能事事稱心如意,但是, 這方向亦拐得太匪夷所思了吧,她為了讓張氏一族不敢生事, 提出了這麼一個擒賊先擒王的法子。此事於她返家無半分助益,純屬她行善之舉。一來是她憐憫那個無辜死去的宮女和一眾被張家所害的百姓, 二來她隻是像施舍路邊的流浪狗一般, 施舍挨了一耳光,又被拋棄的皇太子。皇室在外戚方麵的讓步,或可減少文臣們心中的怨氣,屆時反噬也會輕些。

誰知道,這事兜兜轉轉一圈,竟然落到她自家頭上。雖說方禦史已表明和女兒一刀兩斷, 可是病急投醫的張家人不會認呐,他們隻會念叨著“親父女哪有隔夜仇”,“打斷骨頭連著筋”,然後來一封一封地下帖子, 邀請貞筠參加宴會。若是去,他們所求之事, 實在無能無力。可若是不去,張皇後還沒死呢, 這樣一而再, 再而三地不給麵子,等到皇後“病愈”出來,倒黴得還是她們。

月池想到此,又是扶額長歎。她此刻還不知, 未來還有更大的危險等著她。東宮之中,除了太子朱厚照以外,做主的就是八位大太監,合稱八虎。可在月池入宮之後,除去被貶去刷馬桶的羅祥,被誣罷職的馬永成,再加上至今還在都察院監的劉瑾,現如今就隻剩下張永、穀大用、丘聚、魏彬、高鳳五人。

張永素來性格耿直,為人尚算正派,正應如此,他在弘治帝及大臣麵前頗有臉麵,故而先時劉瑾與馬永成兩撥人馬暗鬥之時,既沒有扯上他,亦沒有牽連他,全當他不存在罷了。而穀大用雖然聰明有膽色,可到底資曆較輕,挑不得大梁。高鳳倒是內書堂出身,根正苗紅的大太監苗子,可惜他空有貪心,卻無謀略。魏彬就更不必提了,隻是劉瑾的狗腿子罷了。隻有丘聚能說會道,又善扇陰風點鬼火,排除異己。是以,現下東宮內使中,竟然隱隱以丘聚為首。

不過雖然看起來上是丘太監占優勢,可他自己也明白,眾人對他隻不過是表麵功夫,絕非拳拳服膺。這其中的道理亦是顯而易見。馬永成資曆老,又在弘治帝麵前得臉,大家服他是常理,劉瑾

也是宮中的老人了,而且頗得太子看重,大家服他也在情理之中。可你丘聚,數年來一直跟著馬永成屁股後麵,也沒見做出什麼大事,有時在太子麵前說錯話,還需馬永成替你描補。論才乾、論資曆,你憑什麼坐這東宮第一大太監的交椅?

不過既然坐上了,就斷沒有再下來的說法。丘聚思前想後,他決心要團結穀大用和高鳳,一麵討好太子,一麵打擊張永和魏彬。可誰知,他的宏偉藍圖尚未走出第一步,就撞上一樁大事——皇太子偷拿令牌服飾,私自出宮。

當著麵色鐵青的弘治帝,東廠督主王嶽指著他們的鼻子罵道:“自皇朝開國以來,從未出現這樣的奇事。足見爾等伺候是何等的漫不經心!連主子的行蹤,竟都一無所知,若不是萬歲親來撞破,隻怕你們還醉生夢死著咧,若是太子出了什麼三長兩短,就是誅了你們的九族也賠不起!”

丘聚此刻再無平日的趾高氣昂,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王嶽更是向弘治帝建議道:“萬歲,不如將他們都攆了,另擇好的來伺候太子。”這是明目張膽地除掉異己,插入人手。

這下,所有人都驚恐地睜大眼,一時哭聲一片,每個人都淚眼婆娑地訴說他們在東宮是如何地儘心竭力,頗受太子看重。弘治帝聽得頭暈目眩,一來未免將此事鬨大,二來他又不好替朱厚照把他這一宮的奴才都換了,因而隻是將他們拖出去打了幾十板子便罷了。

丘聚歪著身子躺在臥榻上叫苦連天,一麵在心底大罵王嶽,一麵趁機責怪魏彬:“虧得老劉在時,這般倚重你,誰知你做事竟是如此粗漏,連一二腰牌都管不好,我也不敢讓你再在值殿監裡做了。反正你也吃了棒瘡,不若在屋裡好好休息吧。哥幾個,你們說呢?”

剩下三虎有多恨劉瑾,現下就有多厭惡魏彬,豈有不應之理,當下就派人去給內官監送信,竟是生生把魏彬身上的官位給抹了下來。魏彬身上的疼楚猶在,心底又起切齒痛恨。可他自知雙拳難敵四手,為今之計,就隻能去拉攏張永了,張永與劉瑾結仇較少,說不定還會給他一條活路。於是,魏彬在喚宮女替他擦完藥後,就忍著疼備了一份厚禮去敲

張永的門。誰知,張永連門都未開,隻派一個小太監悠悠來了一句:“魏哥還是回去歇著吧,張哥渾身疼痛難忍,實在無心見外客。”

好一碗冠冕堂皇的閉門羹,前一日和他們一起商量抹他的職務時,怎麼就不喊疼了。魏彬氣急,他一瘸一拐地回到孤清的屋裡,昔日的門庭若市與今夕的門口羅雀形成鮮明對比,他甚至有些懷念劉瑾了,他憤憤不平道:“若是我劉哥在,哪有你們這些猴子稱王稱霸的機會!”

忽然之間,魏彬心念一動,拍手道:“我可以去向他討個主意呐。”雖說劉瑾落敗了,可那是因為和他對上的人是滿朝文官,他在東宮時,那可是威風八麵,無人敢掠虎須。他去瞧他,一來是全他們昔日的情誼,二來說不定得他的指點後,他就能走出一條生路了!

魏彬打定主意,待身上的傷稍稍好了後,他就找了個由頭出了宮門。京城的監獄共有三所,刑部監顧名思義由刑部掌管,關押的是京城轄區內,犯了笞刑以上的罪犯和地方上移交過來的重罪大犯。若是弘治帝沒有直接下令,按照文臣們的意思,李大雄就當到此來受罪了。兵馬司獄則關得是盜賊流民。兵馬指揮司在路上看到可疑人員,就能直接將他們逮進來。而最後一座,就是劉公公所待的都察院監了,這裡關押的大部分都是京官,凡被禦史彈劾的官員,一經弘治帝同意,即刻便被關進來。

魏彬找到了此地的司獄官,求爺爺告奶奶,丟了足夠他肉痛半年的黃白阿堵物之後,終於見到了形容憔悴的劉瑾。他本以為劉瑾見到他後,定會痛哭流涕地撲上前來與他互訴衷腸,誰知,他隻是放下手中的書,和煦一笑:“喲,彬兒今兒怎麼想起你劉哥來了。”

魏彬瞅瞅旁邊牢房裡叫苦連天的囚犯,再看看這邊淡然自若的劉瑾,驚詫道:“劉哥,您可真不是尋常人呐,這樣的境況下,您還有心思看書!您瞧得這是——《鬼穀子》。這是兵書。”

劉瑾揚揚書,神秘道:“兄弟,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這宮中比戰場還要凶險,戰場是蠻子真刀真槍,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倒也乾脆。可這宮裡是一眾人口似蜜,腹似劍地勾心鬥

角,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比戰場上還要凶險三分咧。”

魏彬心有戚戚道:“您說得很是。”

劉瑾此話本為試探,一見他應了,便知自己所料不差。他啐了他一口道:“我說你小子不會這麼好心,想是我走之後,你被他們痛打落水狗,實在無可奈何了,隻得來找我了吧。”

魏彬見被他戳破,也不遮掩了,他當下道:“劉哥,既然你心裡同明鏡似得,那咱們哥倆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小弟因著以前唯您馬首是瞻,被丘聚他們所嫉恨。爺偷跑出宮,明明所有人都有責任,可他們單單就抹了我一人的官職,你說他們是不是公報私仇,欺人太甚。”

劉瑾麵上的笑意一時消失殆儘,他瞪大眼睛道:“你剛剛說什麼,爺偷跑出宮?!他為何要跑出去?出了什麼事了?”

魏彬嘿了一聲道:“劉哥,您自身都難保了,何必還管爺的事呢。爺是太子,周身有神佛庇佑,能出什麼事。”

劉瑾很鐵不成鋼道:“難怪我一走,你就被人欺負成那樣。你跟著我這麼些年,硬是沒學到半分機靈勁。太子是萬歲獨子,就算把天翻過來,他照舊能得享富貴榮華,可你我不一樣。我們說到底隻是太子身邊的兩條狗罷了,若是不時時關注主子的喜怒,根據主子的心思辦事,遲早被其他想上位的野狗吃得連渣滓都不剩!你明不明白!”

魏彬如遭雷擊,他哆哆嗦嗦道:“那劉哥,我把近日的事都告訴你,你可得幫小弟我想個法子。小弟雖說沒本事救你出來,可送點錢四處打點,讓你過得舒服些還是不再話下。”

劉瑾伸了個懶腰:“等你來打點,估計連老子的骨頭都找不著幾塊了。行了,快些說!”

魏彬便將張皇後與朱厚照衝突始末悉數和盤托出。劉瑾聽罷撫掌大喜,他壓低聲音道:“這下好了,彬兒,我們有出路了!”

魏彬被他唬了一跳,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劉哥,這、這從何說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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