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忙道:“陛下不必煩憂,天下大事必作於細,天下難事必作於易。您還是以保重龍體為要,待到龍體康健,再慢慢動手不遲。至於太子,殿下幼時雖年少輕狂,可隨年歲漸長,不僅讀書勤勉,夙興夜寐,近日批閱奏折,更是極有見解。依臣等看,殿下頗有陛下之風。”
弘治帝此刻終於露出笑容:“照兒剛毅果決,遠勝於朕。”
眾人見他麵上又露出疲色,忙知趣告退。唯有劉大夏走到門口時又退了回去,他對弘治帝叩首道:“陛下,論其侵吞民財,勳貴隻是其次,四方鎮守中官與監軍,才是真正的碩鼠。”
明朝以太監監軍,以太監駐紮各省。文官因太監貪汙腐敗,撈錢之事多次上疏,可至今弘治帝都並未撤回這些宦官,蓋因他需要這些內官來製衡外官,這些奴才是他的眼睛和耳目,試問他怎能輕易割舍?可是今日,劉大夏又一次以頭搶地,苦口婆心地勸誡,弘治帝一時也有些動搖,可他最後還是沒有如劉大夏所言直接撤回,而是道:“愛卿放心,朕會命人仔細查探,如有奸宦,即刻撤換。”
已然六十多歲高齡的劉大夏一時呆若木雞,他沒想到,到了
這種十萬火急的時候,弘治帝竟然還不肯納諫。他長長吐了一口氣,隻得顫顫巍巍地退下。
在所有外臣都離開後,立在簾後的張皇後方緩緩出來,柔聲喚了一句:“陛下。”
弘治帝一見她的麵色,就道:“方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張皇後點點頭,坐到弘治帝身旁,期期艾艾道:“陛下,鶴齡和延齡,他們……臣妾會好生申斥他們的……”
弘治帝沉默良久,方道:“這次就罷了,如再有下次,朕定然削爵查辦。”
他對著妻子陡然慘白的臉,仍然堅定道:“照兒心懷大誌,朕絕不允許他的母族成為他中興之治的絆腳石。”
血脈相連的親人被稱為絆腳石,張皇後聽此錐心之言,哪裡忍得住:“周氏家族還不是一樣,還有宗室,您憑什麼隻盯著我們張家不放呢!”
弘治帝淡淡道:“不是朕,而是照兒。如果日後他們再胡作非為,照兒絕不會手軟。而你保住家族最好的辦法,就是嚴加管束,不要讓他們自尋死路。”
張皇後不敢置信地看著弘治帝,她眼淚簌簌落下:“他們是我的親人,再怎麼不爭氣,也是我的親人。你是我的丈夫,照兒是我的兒子,你們怎能這樣待我的家族!”
弘治帝歎息著抬起手,一邊替她拭淚,一邊道:“朕是皇帝,照兒也會是皇帝。張氏一族是我們的親戚,可天下萬姓亦是我們的子民。你也一樣,你先是大明的國母,而後才是張家的女兒。”
張皇後緊緊咬住下唇:“如果我做不到呢?陛下要廢了我嗎?”
弘治帝深吸一口氣:“朕不會。朕不能讓照兒為世人所非議,所以無論如何,你的地位不會動搖。但如果你仍然一意孤行,朕會拒絕與你合葬。如果你試圖依仗母親的權威轄製我們的兒子,那麼來生,朕也不想再見到你。”
張皇後霍然起身,她的身子搖搖欲墜,弘治帝眼中劃過一絲痛色,可他不得不這麼做,他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失,他不能讓三年前的事在他死後重演。
剛剛來到乾清宮門口的朱厚照就見到母親掩麵快步離開,他不由皺眉,忙進了乾清宮中。又經過一陣撕心裂肺咳嗽後的弘治帝,疲憊地躺在禦榻
上,一聽到朱厚照來,忙召蕭敬道:“快取胭脂來!”
蕭敬忍下眼中的酸楚,忙為弘治帝如死灰般麵頰上增添幾分血色。弘治帝在看到自己英姿勃發的孩子後,立刻就露出笑意。他對朱厚照招招手:“坐到父皇身邊來,折子看得怎麼樣了?”
朱厚照皺皺鼻子道:“還好。父皇,你和母後怎麼了?是不是您的身子……”
弘治帝笑道:“是你母後非要讓父皇歇著,可是你瞧,父皇的臉色不是已然好轉許多了嗎?女人家,就是囉嗦,朕不過不聽她的,她就生氣。可惜父皇的身子還沒好全,也不能追上去。照兒待會兒替父皇去向你母親賠個不是吧。”
朱厚照的眼睛定定地在弘治帝麵上環顧了一周,他垂下眼簾,乖巧地應道:“兒臣知道了。”
弘治帝摸摸他的頭:“這才乖。對了,朕正有一樁事要與你商議。”
說著,他就將劉大夏關於撤回鎮守太監及監軍說於了朱厚照,誰知朱厚照聽罷之後斷然否決,他哼道:“他們成日隻會說宦官壞事,孰不知,壞事的文官更多。依兒臣看,與其撤回鎮守太監,不如裁汰冗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