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都冷靜下來,環顧四周環境時,這才發現此地與賭場彆無二致。太監們三五成群坐在一起,有玩六博的、有打葉子戲的、有玩紙牌的,還有投壺、觸鈴的。叫好聲,咒罵聲,唉聲歎氣聲一時響成一片。朱厚照凝神一看,問月池道:“怎得桌上沒有金銀?”沒有金銀,拿什麼來賭?
月池低聲道:“用欠條。”
朱厚照嗤笑一聲:“這群窮酸東西。”
他還在做夢呢,月池索性拉著他去搖骰子的地方瞧瞧。骰子在竹筒裡嘩嘩直響,兩方人馬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小筒。待到竹筒落桌,揭蓋時,一方歡呼雀躍,另一方卻哀歎連連,拿起紙筆就開始寫欠條。朱厚照一看,有的寫得是杏花汾酒多少壇,有的寫得是紵絲多少匹,有的寫坤寧宮鑲金玳瑁鐲一隻,甚至還有人寫端本宮沉香木如意一件。朱厚照短暫的震驚之後就是暴怒,他們竟然是拿庫房的儲存來賭!
月池還在他身旁繼續解說:“輸多少,就回去偷多少。偷來先交給莊家,一道出去換成白銀,之後再分配。”
月池分明感覺自己所牽得這隻手在發抖。這還不夠,她心道。
她把他帶去了鬥雞之地。這裡竟然是整個賭場最安靜的地方。在圍欄之外,所有人都屏氣凝神,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影響其中戰士的發揮。而在圍欄之中,兩隻雞正在廝殺,一隻是渾身棗紅的大公雞,隻尾部有兩根修長的白羽,另一隻是一身純黑的小矮雞,隻有小巧的雞頭是暗紅色。隻見那大公雞縱身一越,如鷹嘴般的長喙就朝小矮雞的脖頸上啄來。小矮雞側身一躲,避開這一擊。月池分明聽周圍的人發出一聲低呼。緊接著,兩隻雞便在場地中你追我趕,那漆黑的小矮子,似是怕到了極點,隻顧著撲騰翅膀逃命,根本沒有回頭的想法。
大公雞的主人不由嗤笑一聲:“我說,張老弟,你也是高升的人了,怎的拿這麼一個上不得台麵的東西來賭鬥,你就不怕,丟了五千兩銀子心口疼嗎?”
朱厚照抬頭一看,說這話的人分明是禦馬監太監錢喜,正是南京守備錢能的大哥。而被他稱為張老弟的,則是印綬監左監丞張誠。張誠不以為意道:“錢大哥,這可是我花千金從吐魯番帶回來的新品,還專門請高手貼雞。你先彆得意地太早,先瞧著再說唄。”
錢喜嗬嗬一笑:“那老哥哥我可就等著了。”
話音剛落,小矮雞就殺了一個回馬槍,隻見它猛然回頭,豎起脖頸,對著大公雞的下腹就是狠狠一下。大公雞吃痛,尖叫一聲,怒火更熾,就似一道閃電似得衝上來。小矮雞卻又再次躲開,不知何時縮到了大公雞身後,又給了它一下,這次啄得卻是它的腳。大公雞吃了這一下,從空中跌落,連奔跑都有些跛了。這下,小矮雞才徹底發起如狂風驟雨般的攻勢,與它當麵硬碰硬,一時雞羽亂飛,雞鳴陣陣。
這些圍觀的眾人都咂出味來,黑雞雖小,卻腦子靈敏,居然懂得先激怒紅雞,再暗中偷襲的手法。錢喜也是一驚,笑道:“還真是老哥哥看走了眼了。看來,這新疆的的雞,真有兩下子。改明兒,咱也去弄幾隻回來耍。”
幾千金的雞,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周圍之人也是一派司空見慣尋常事的模樣。朱厚照已然無心在看下去。月池眼見他拳頭攥緊,像是頃刻就要發作,忙使勁將他拖出來。
在他們的背後,是山呼海嘯般的歡悅聲。月池回頭,原來是那隻大紅雞已然落敗了。太子就同這隻大紅雞一般,一直以為是勝券在握,誰知卻是……他不是不知道太監貪汙,但知道與親眼目睹到底存在差彆,一直以為是自己在逗狗,最後發現是自個兒在被狗耍的滋味也並不好受。月池早已打好了腹稿,如何攔住他的赫然而怒,然後將這股氣引到彆的地方。可大大出乎她意料的是,朱厚照在更衣過後,麵上就是一派和煦了,甚至還要了兩碗麵吃。
肥嫩的羊肉燉得一片酥軟,用牙齒輕輕就能撕下來,醬色厚重,濃香撲鼻,麵條是手擀麵,爽滑勁道,一入口就不由自主往下溜。太子要麵吃,尚膳監總不能隻給他上碗麵來,還搭配了幾樣鹵味和爽口的文思豆腐。朱厚照全部都吃光了,大大超過了他平日的食量。穀大用看得頭皮發麻,可對著朱厚照的笑臉,他反而比平日更覺害怕,一時兩股戰戰,更彆提開口相勸了。其他人更是如此,大家都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裝聾作啞,不敢作聲。
在太子就要再叫菜時,月池按住了他的手。朱厚照看著她也不做聲,燭火如霞,在他麵上鍍上了一層暖色,卻沒給他的眼睛增添一絲暖意。穀大用此刻已然撲通一聲跪下告罪。饒是心誌堅毅如月池,也不由虛了片刻,可她明白,若她此刻也退縮了,那麼一輩子都隻能做奴才了。她以格外強勢的姿態拉起了他,還催人去煮山楂麥芽茶來。事實證明,她賭對了,朱厚照並沒有生氣。
他甚至比她想象得更沉得住氣。月池並沒有率先開口的打算,她能十年磨一劍逃出龍鳳店,還在乎等候片刻嗎?因著看鬥雞之事,宮門早已下鑰了,她隻能睡在南三所,與張奕進行久違的促膝談心。談到半路,朱厚照就來了。張奕看著門口一列宮燈驚得合不攏嘴。月池則微微挑眉,雖先前長進了些,但到底差一點兒。謀定而後動,知止而有得。思之不深,謀之不實。她可是苦思數日,方斟酌著采取行動,而他連一晚上都忍不了。天之驕子與江南庶民的差距,就在這裡了。
朱厚照一進門,就把張奕趕了出去。月池瞧他,
連冠都未帶,隻著大紅妝花銀鼠皮裡的常服就來了。兩人坐上炕,朱厚照就問:“你說當怎麼辦?”
月池道:“殺不儘。去了鬼祟,一樣有北山道者。”
朱厚照抬眼,咬牙道:“那照你這個說法,孤的內庫就隻能夜夜被迷/奸了?!”
月池:“……噗。”這個說法還蠻新奇的呢。
作者有話要說:又加了一千字,答謝大力支持的小夥伴,下一章就是重頭戲了,作者菌爭取一次寫完放上來。希望在年過完之前,能讓小朱登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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