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 謝閣老這次可料錯了,武將和勳貴比他想象得要穩得住得多。畢竟正德皇帝的父皇、爺爺在位時,雖時不時也鬨出了動靜, 可最後還不是沒傷筋動骨不是。更何況,當今天子衝齡踐祚。
昔日他不願讀書、舞槍弄棒, 找了武師傅又半途而廢,私闖宮門鬨得滿城風雨的種種光榮事跡方過去不久, 對於與他接觸較少的武將和勳貴來說, 這活脫脫就是個頑童,八成隻是一時心血來潮,鬨不出什麼大風浪。是以,他們照常度日,壓根就沒怎麼注意。不過,這種想法在針對言官群體的政策出台後, 發生了改變。
這一番連消帶打,不管某些科道官和主事怎麼罵罵咧咧,以頭搶地,監察權的確脫離了行政權的掌控, 直屬於皇帝本人。眾人一方麵感歎首輔李東陽高風亮節的同時,也對朱厚照刮目相看。言官改革政策的雛形出自李越的會試答卷。可這樣的東西顯然不是一個黃口小兒能寫出來的, 八成是皇上早有想法,故而命臣下苦思, 借殿試這樣一個舉國關注的場合, 把它展現出來,付諸實施。若是這般想來,皇上讓翰林院下放,莫不是也有心對軍隊動手?
這時, 武將勳貴集團雖然心有所動,但也不是很害怕。勳貴是仗著自家的爵位,武官是仗著法不責眾。最心驚膽戰的竟然是太監,以司禮監和劉瑾為首的諸位大鐺,立刻停止了往日吃空餉和私役軍士的行為。這純屬是被朱厚照先前的殺伐果斷嚇破了膽,不敢再妄為。可這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是皇帝要整頓軍隊的鐵證!
就在他們暗自惶恐時,一樁驚天之案又震動了京城。京城裡的一個卜卦者曹祖竟然跑到大理寺實名舉報說,他的兒子曹鼎是建昌伯張延齡的家奴,他們主仆密謀造反!常言說十惡不赦,意指十種大罪,即便遇到大赦天下的機會,也不能得到寬宥。而這十惡中第一條就是謀反。如查明屬實,這當是誅滅九族的罪過。
當即,朱厚照就下令把張延齡下獄。這可算是破天荒的事,壽寧侯、建昌伯仗著皇帝姐夫橫行霸道了半輩子,每每被彈劾都能安然無恙,可就在親外甥登基還不到
一年的時間,就真真切切去蹲了牢房。一時草野中的百姓,廟堂中的大臣們,個個額手稱慶。而親自促成這件事的李夢陽,更是天天喜笑顏開,連飯都比平日多吃了兩碗。
金夫人在傷心欲絕之下,也顧不得朱厚照給他們帶來的心理陰影了,急急衝進宮,對著張太後就是嚎啕大哭,立逼大女兒去找外孫救兒子出來。而張太後心知肚明這是朱厚照的報複。對於一個扶弟魔來說,因自己而害了弟弟,比殺了她還難受。
兩個女人來到乾清宮中哭哭啼啼,以死相逼,把個一哭二鬨三上吊的本事發揮得是淋漓儘致。朱厚照心下不屑之餘,麵上卻是一派和煦。他溫言勸慰道:“母後和外祖母何至如此。朕心中明白,這純屬是誣告,舅舅有享不儘的榮華富貴,哪裡會去鋌而走險。朕當然會還他一個清白,隻是流程還是要走的,否則就這般放人,到底是壞了國家的法度。”
張太後淚眼婆娑道:“法度?哀家才不管什麼法度。照兒,那可是你的親娘舅啊,你就真一點情麵都不講?”
朱厚照立時變了顏色:“朕若真不講情麵,早就將張家所有人全部羈押了。如今命三法司會審,就已是朕最大的仁慈了。張岐堂叔為都察院堂官,在其中擔任主審,這下,你們該放心了吧?”
張岐為主審?!金夫人與張太後麵麵相覷。金夫人忙擦乾眼淚道:“臣婦就知道,萬歲是個重情義之人。您舅舅的生死可都靠您了啊。”
朱厚照微微頜首:“您放心,隻要都察院那邊一切妥當,朕這邊,也是一切好說。”
金夫人徹底放下心來,勉強與女兒外孫寒暄幾句之後,就急急出宮,直奔張岐家中。孰不知,張岐現下心中也如油煎一般。他再三詢問兒子張奕:“你再仔細想想,李越真就隻告訴你這麼多了嗎?”
張奕的胖臉都皺成一團,他已然複述過多次,此刻早已是口乾舌燥,可又不敢有怨言,隻得再複述一次道:“千真萬確啊,爹。孩兒聽您的話去見阿越。阿越隻說,不必擔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又道,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我也是聽得一頭霧水,可不管我怎麼問,他都不肯
再說了,還說您一聽就明白,就讓我回來了。”
張奕之母王氏恨恨道:“這小畜生,一定是在記恨我們當年散布他和萬歲的風流韻事之事,所以現下才見死不救,拿這些歪詩來搪塞。”
張奕無奈道:“娘!我都說了,阿越不是那種人,皇上太可怕了,阿越又不傻,怎麼會找他……”
王夫人揪住他的耳朵罵道:“我怎麼就生了你這個傻兒子,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
張奕疼得嗷嗷直叫,張岐煩不勝煩,斥道:“行了!無知婦人,奕兒心思清正,雖少了些機心,可也憨人有憨福。不似你,心術不正,跟著那一房胡作非為,險些惹來大亂子。怎麼,你是女戒還沒抄夠,還想再被下一次麵子?”
王夫人想到當年王太皇太後賞下來的書就覺頭皮發麻,她蹙眉道:“他們仗著太後娘娘,妾身又是個晚輩,實在不敢不從啊。”
這倒是實話,張岐想到這些年吃過的苦頭,也覺萬分不耐。他自覺靠自己的才華,未必不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外戚這個身份隻帶給他們家一星半點的好處,卻伴隨著無窮無儘的掣肘與麻煩。他本以為要這樣熬下去直到斷氣那天,可沒想到,皇上居然給了他一條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