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從來沒想過, 他會認輸。這話說出來,本來也就是為激他一激,所以當他真的放了狠話, 打道回府時,她沒有絲毫的意外。不過當她出來, 看到貞筠歡喜得眉眼彎彎,笑不可遏時, 卻著實有些詫異了。她失笑道:“就這麼高興呀, 可是有什麼得罪的地方?”
她微微指了指朱厚照離去的方向,貞筠蹦過來,挽著她的胳膊嗤笑道:“人家是金玉一樣的尊貴人,哪裡把我們這蒲柳之身放在眼底。”
月池啞然一笑:“那既如此,我怎麼覺著,你是越來越看不慣他了?”
貞筠恨恨在月池耳邊低聲道:“他已經害了我一個姐姐, 還想再害另一個不成?”
月池想到了婉儀,不由歎道:“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不獨人間夫與妻,近代君臣亦如此。【1】人情反覆不可測, 朝猶親厚暮賜死。聖明天子寡恩義,可共患難鮮同樂。”
貞筠不由蹙眉道:“難不成他也會做出鳥儘弓藏的事來?”
月池道:“他現在聽我的話, 是因內外交困,無人可用。一旦他脫枷落鎖, 哪裡還會任人指指點點。我隻能一麵養鳥, 一麵射鳥,方為長久之道。”
貞筠眼前一亮:“所以,你才去開警謝丕那群人?”
月池道:“成與不成,還要看他們各自的造化。行了, 不說這些了,我病了這些日子,竟忘了問你,皇後可還好?”
貞筠支支吾吾道:“她還好。婉儀姐姐一向聰明,又有太皇太後教導,宮務之事,很快就上手了。”
月池隻看著她不說話,貞筠半晌方道:“我不告訴你,是她不願再勞煩你。她說你在病中,不可再虛耗神思了。我微露出一點兒不忿的意思,她就淚如雨下,硬逼著我守口如瓶。再說了,姨母也說,婆婆管教兒媳婦,即便是太皇太後也不好橫插一腳啊。”
月池一愣,又好氣又好笑:“你們這群傻丫頭,這有什麼不好說的。我還以為建昌伯下獄,會讓張太後安分不少。沒想到……婆婆管教媳婦是天經地義,可皇後訓斥臣婦更是天經地義。”
貞筠目露喜色:“我也這麼想過,可是這麼鬨是不是不大好。我們雖
知貞靜之道與狗屁無異,可是眾口鑠金,積毀消骨……”
月池道:“怎可為虛名,而損自身。再說了,張氏族人並不是傻子,隻要皇後微露一些意思,我再和張奕聊聊天,自有一群人上著趕著去勸太後消停些。”
“那萬一太後去告狀可如何是好?”貞筠道,“皇上總是看重自個兒的親娘。”
月池道:“皇上都被煩得焦頭爛額了,哪有空來管家務事。他若問皇後,隻消跪下請罪說一概不知。畢竟某人前科累累,即便是親生骨肉也不敢全信。放寬心,凡事有我呢,儘管放手去做就是了。”
貞筠聞言終於眉開眼笑:“我就知道,告訴你準沒錯。明兒我就進宮去!”
月池微笑頜首。可出乎貞筠意料的是,婉儀一麵熱敷紅腫的膝蓋,一麵生氣道:“筠丫頭,你是越大越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前兒你是怎麼答應我的,轉頭你就去告訴了李相公!他病成那樣,怎麼好讓他為這些小事勞心!”
貞筠很是委屈:“這怎麼能算是小事呢。我也沒直說啊,是她與我聊家常時偶然提及了娘娘的近況,我怎麼能信口雌黃呢?”
婉儀心頭一震:“你是說,是他主動問起的?”
貞筠道:“是啊。都是一家子骨肉,姐姐,你何必同我們講這些虛禮?若不是我偶然碰見,你是不是一直要把苦水往肚裡咽。姐姐,隻要你過得好一些,我們勞心一點又算得了什麼呢?”
婉儀垂眸不語,半晌還是道:“這都是我的命,我也隻認命就是了,何必牽連旁人。母後也並未作甚,隻是每日叫我去立一會兒規矩罷了。這在尋常人家,都是常事,更何況是帝王之家。”
貞筠還待再言,婉儀道:“行了,不要再多說了。此事就此作罷。若再有下一遭,我就、我就不讓你進來了。”
貞筠一時氣悶,卻知自己的表姐說得出做得到,也不敢再辯,隻得把強忍委屈與怒火離開。
幸好,月池早有準備。上次轟轟烈烈的外戚案雖讓張岐和張奕飽受驚嚇,但事後,朱厚照也給了相應的好處,除了對包括張岐在內的三法司大加褒獎和賞賜外,還特地對張奕推恩蔭補。根據典製,‘正一品子,正五品用。從一品
子, 從五品用。正二品子, 正六品用。’【2】張岐為都禦史,是正二品大員,若要恩蔭,張奕也隻能做個六品官。但是朱厚照破格給他升了一級,讓他做了從五品的鴻臚寺少卿,雖不是緊要之職,到底執掌禮儀事,算得上清貴。此外,太皇太後又給張岐之女相了一門好親,也算是解了他們一家燃眉之急。
張岐父子因此一改先前的埋怨,對朱厚照又感念起來,還時常反省,是自己的膽量太小,跟著皇上走,不必怕翻船。而這次武舉武學出了之後,張家也有不少族人,身上有先帝賞賜的武職,一時也有些惶惶不安,早就托張奕到月池這裡來探口風。隻是張奕想月池還在病中,若貿然拿這些俗事來煩她,恐適得其反,故而一直未提。而這次,月池下了帖子親請他來,他豈有不來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