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郎意好似秋雲薄(1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7204 字 10個月前

婉儀長到這般年歲, 所見的女子皆是在內宅中打轉,喜怒哀樂皆可用兩個字道儘,那就是“夫家”。她第一次見到如沈瓊蓮一般, 堅定不移,隻為自己的目標而活的女人。她在欽佩之餘, 又開始由人思己。她來到這世上,是為做什麼?

她沒有堅定不移的理想, 也沒有什麼雄心壯誌, 如今身為皇後,後半輩子的命數不出意外也早已定下。若按她一直以來的打算,在宮裡得過且過,渾渾噩噩,說不定還過得舒坦些,但是, 她又遇見了李相公……他幫了她那麼多,她至少應該回報他!婉儀從軟榻上霍然起身,在輾轉反側後,又一次召見了沈瓊蓮。

沈瓊蓮對皇後要求攻書的想法並不意外, 但她不明的是,皇後是為何要這麼做。婉儀斟酌片刻, 含蓄地說出心裡話:“不求有詠絮之才,但求有一二分護人之力。不知學士, 可願教我?”

沈瓊蓮在宮中呆了十餘年, 早已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她這段日子,對皇後的行止也有所了解,所以才敢在她麵前直抒胸臆,而直抒胸臆的目的, 就是為了教導她。她初入宮時,孝宗皇帝曾經也命她陪伴張太後讀書,然而,因為她正值妙齡,又得過孝宗爺幾次賞賜,所以很快就被妒忌心起的張太後趕離身邊。孝宗爺希望國母通文達禮的願望就這般付諸東流。而後來,一個才小卻謀多的女君所能造成的亂子,世人都有目共睹了。

沈瓊蓮深受孝宗皇帝的恩惠,當年雖管不了他肆意妄為的媳婦,如今卻可管管他心思純良的兒媳婦。國母賢德,說近了是闔宮女眷之福,說遠了就是天下之幸。如能為皇後之師,也是青史留名的功業,也不枉她在宮中蹉跎這些年。因著這樣的想法,兩人立刻就開始教學相長。

宮中沒有秘密,很快太皇太後與張太後就知悉此事。一日婉儀去請安,太皇太後便問起。婉儀按照沈瓊蓮教得說法,躬身答道:“啟稟皇祖母,兒臣因才疏學淺,自進宮來,每每與萬歲相見,卻都拙嘴笨舌,所以兒臣想、想長些見識,日後見了萬歲,也不至於……”

說到最後,她就兩頰緋紅,不過不是羞的,

而是尬的。太皇太後和張太後卻信了個十成十。張太後翻了個白眼道:“不去好好修飾容貌體態,卻在這裡舍本逐末。”

太皇太後不讚同道:“以貌侍君,是婢妾之流才做的事,身為皇後,就該賢良淑德,為天下表率。皇後做得很好。”

語罷,她還賜了婉儀一套禦製新書和兩匣寶墨,又賜了沈瓊蓮五錠“八寶聯春”的金錁,言說是給先生的束脩。這事就此過了明路。沈瓊蓮就此成了坤寧宮第一女官。

內宮中的動靜,朱厚照並無心關切,他在為東官廳忙得焦頭爛額之餘,又開始後悔不迭。他既不想讓月池走,又拉不下臉對她說彆走,便讓謝丕和穀大用等人去對月池旁敲側擊。月池既拿了金口玉言,又哪裡會管這些,一律裝聾作啞糊弄過去,就這般耽擱到她走的那天。

京中相熟的友人如楊慎、李夢陽,都在京城外的長亭折柳送彆。此時已是初冬了,月池接過光禿禿的柳枝,不由失笑。謝丕又一次逮住機會勸她:“李賢弟,何必如此行色匆匆,至少要等萬壽節過了再走啊。”

月池不由莞爾:“隻怕過了萬壽節,謝兄又會勸我明年開春再行了。聖旨已下,愚弟豈敢怠慢。”

謝丕一時無語,心道,他是沒法子了,總不能勸李越抗旨吧,要怪就怪皇上自個兒,動輒變卦。月池對眾人拱手一禮道:“有勞諸位相送,還請早些回去吧,我們後會有期。”

語罷,她就上馬,和時春並她的師父一道打馬而去。李夢陽望著她的背影,歎道:“我為官數年,還從未見過如此輕騎簡從的巡按禦史。”

楊慎道:“李兄之清正廉潔,自然是那些人不能比的。”

謝丕也道:“李賢弟真是視富貴如浮雲之人呐。”

幾人正感慨間,耳畔忽然又傳來馬蹄聲。他們一愣,不由齊齊一望,就見朱厚照一身紫花罩甲,騎著棗紅馬,帶著十幾個隨從飛馳而去。長亭裡的人在吃了一嘴的灰後,麵麵相覷。

董玘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戳了戳謝丕:“以中兄,剛剛過去的那是?”

謝丕僵硬地開口道:“是皇上吧?”

穆孔暉猶疑道:“不會吧,獻吉兄,你為官這些年,見過這麼簡

單的天子儀仗嗎?”

李夢陽一時無言以對,他半晌方道:“彆說我了,就是我爺爺,也沒見過在官道上疾馳的大明天子!”

朱厚照一行人騎得都是百裡挑一的良駒,不出一炷香就把月池等人團團圍住。月池嚇了一跳,連忙急拉韁繩。

時春的師傅鄧桂饒是老江湖,也一時慌了神,這穿著打扮,明顯不是土匪,那就是仇人來尋仇?他不由看向時春,時春忙對他道:“師傅,快下馬叩見皇上!”

鄧桂一時瞠目結舌,他忙和時春一齊跪在塵土中。月池萬不曾想到,他居然敢就這麼追上來,而且還就帶了這麼幾個人。她沒好氣道:“看來,皇上是嫌龍案上的奏本還不夠多!”

朱厚照也是怒氣衝衝:“你李相公都豁出去了,朕還怕什麼。走,立刻跟朕回京!”

說著,他就要彎腰拽月池上馬,然後就尷尬地發現,拽不動……他的眼睛瞪得溜圓,顯然不明白,為何錦衣衛拖人上馬那般輕鬆,到他這裡就是紋絲不動。

月池被他連扯幾下,帽子都掉了,既好氣又好笑:“您這花架子,怎麼和人家比。”

朱厚照鬆開手,立時反唇相譏:“你這紙燈籠,不也想著做包青天嗎?”

月池仰頭看他:“您下來,把馬牽到路邊,彆擋著道。”

朱厚照回頭看到幾個行人遠遠望著這邊,不敢過來。他一時臉上發燒,初來時的氣勢已跑到爪哇國去了。他和一眾人牽馬進了林子,隨從們都遠遠站開,月池和他立在大鬆樹下說話。

月池道:“您是天子,怎可出爾反爾?”

朱厚照哼了一聲:“天子出爾反爾的多了去了。”

月池被噎得一窒:“您不是一直說自己是金口玉言嗎?”

朱厚照更加光棍道:“那都是騙你們的,朕經常食言而肥,隻是史官不敢記而已。”

這才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月池也懶得繞圈子了:“我不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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