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故人乍見翻疑夢(1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13709 字 10個月前

才寬是京官出身, 來任職前還被朱厚照耳提麵命過,豈會不識天顏。隻是,他打破腦袋都想不到, 會在這裡碰上朱厚照。他愣愣地盯了朱厚照半晌,方回過神來, 又驚又喜又怕, 他道:“萬歲,萬歲怎會到此, 您乃萬金之軀, 豈可蹈虎狼之穴!”

朱厚照一看他的樣子都知道要說什麼, 由於貞筠給的靈感, 皇爺現在也開始“用魔法打敗魔法”。

他道:“‘我朝國勢之尊, 超邁前古,其馭北虜西番南島西洋諸夷, 無漢之和親,無唐之結盟,無宋之納歲薄幣,亦無兄弟敵國之禮。’此乃太宗皇帝寶訓, 總不至於到朕這裡, 就變卦了吧。”

才寬道:“可這樣的地方……若聖體有一二損傷, 那臣真是萬死難辭其咎啊。”

朱厚照道:“朕可沒受傷, 快給他包紮包紮。”

才寬疲累過度, 被強行帶了下去。接著,朱厚照就一邊派探子查探,一邊部署下一步行軍的方向。他看著滿地的輜重,道:“朕來時還擔心糧草供應不及,如今看來, 是綽綽有餘。”

此話一出,可將左右嚇了一跳。他到這兩國相鄰之地來走一遭也就罷了,怎麼聽他的口氣,是還要往韃靼腹地去。一眾人又開始勸,就連極力攛掇朱厚照來此的江彬等人也有點害怕,他們來這裡,隻是為了刷資曆,可不是真想去生死相搏。

他們苦口婆心道:“您怎麼能去那種地方,萬一出了一點岔子,叫兩宮太後如何安心,叫滿朝文武如何自處……”

“韃靼的主力適才已經被擊潰了,剩下的都是殘兵敗將,末將等前去收拾就夠了。”

“是啊,是啊,戰場著實凶險……”

張彩實在忍無可忍,他道:“這豈會是韃靼主力,左右翼隻怕早已交戰,誰生誰負還未可知曉。萬歲千裡迢迢而來,難道就要這麼回去嗎?”

一時四下皆靜,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他身上。張彩掀袍跪下,不管不顧道:“萬歲,李越在宣府已然死了一次了,您難道還放心把他交托給彆人,讓他再死第二次嗎?!”

張永怒道:“君臣有彆,豈可讓聖上為臣下犯險,孰輕孰重,你心裡沒個掂量嗎?”

其他人紛紛附和:“正是,過去了這麼些時日,他們說不定早就……兵法有雲,窮寇莫追。”

“你又不懂行軍打仗,還在這裡說個什麼勁兒?”

事到如今,張彩早已豁出去了,往日他最會見風使舵,如今卻要逆流而上,與他們爭得臉紅脖子粗。他正說得口乾舌燥時,就聽朱厚照道:“都閉嘴!”

他下意識噤聲,隻覺朱厚照的視線如日光一般照過來,仿佛要將他的五臟六腑都穿透。他隻聽朱厚照道:“如真是左右翼大戰,此地絕不會是這番光景。一定另有隱情,等斥候回來再說。”

竟還要再等,張彩急急道:“可萬歲……”

朱厚照冷冷道:“料敵製勝,計險厄遠近,上將之道也。【1】你沒聽過嗎,莫說不知他們被困何處,即便知道他們就在附近,朕也要勘探地形,從長計議。張郎中,關心則亂也要有個限度。”

張彩一凜,心中既憂且畏,他明白,自己對李越的心思,已經被看出來了。

大青山的尾部離鄂爾多斯的駐地相距不遠,斥候快馬加鞭前去查探,一眼就看到了河麵漂浮的屍體和殷紅的禿兒根河水。他們急急回來稟報,朱厚照聽罷後驚詫道:“他們竟然在山中決戰?”

一眾隨行的將領道:“臣等查探了馬跡,應當是有三支隊伍,一支從西南,一支從西北,還是一支從正北,按理說應當將鄂爾多斯包圍其中,豈會……”

說到此,他們也恍然大悟,道:“就是因為無處可逃,所以他們才乾脆破釜沉舟,藏進了山中,去阻擊汗廷的主力!”

朱厚照又一次看向了滿地的輜重,他道:“怪不得,這些應當是鄂爾多斯部的東西,就是為了以利相惑,拖住這些人的腳步,以便在那邊速戰速決。”

江彬道:“萬歲,這樣說來,以咱們耽擱的時日,隻怕大青山中早已打完了。”

張彩一驚,他愕然抬頭,麵色灰敗,形同死人。朱厚照卻還能鎮定下來,他道:“幸好,幸好朕是兵分兩路,讓楊一清從宣大出發。走,快追,如有殘兵敗將,一律剿滅!”

眾將麵麵相覷,皆不肯去。明軍偶爾也會深入草原搗巢,但從來沒有長驅直入,到草原深處來,往日他們打了敗仗,是丟官丟命,可如今要是帶著皇上打了敗仗,指不定是要株連九族啊。

朱厚照嚴令道:“敢違軍令者斬!”

他疾言厲色,眾將這才不得不從,一進了大青山,就看到了遍地的屍骸。朱厚照道:“真是發生了一場大惡戰,隻怕是兩敗俱傷。”

他所料不差,峽穀中的千層糕成型不久,就分崩離析。因為跑了這麼久,天色也很快黯淡了下來。而大軍也離開了山高穀深的中段,來到了地勢較緩的外圍。察哈爾部抓緊時機,在哨騎的聯絡下,將剩下人馬從山的低坡分撥撤離。這是化整為零,分散目標。

這是夜間的追擊,誰還能有空點一個火把,即便有火把,也照不清這麼遠的路,這就能讓圖魯很好地隱蔽在騎兵中。圖魯此刻隻有一個念頭,趕回汗廷,那裡還有母親在,有汪古部等部落的駐軍在,一定還有一線生機。

右翼大軍一下就傻了眼。他們背後要是沒有土默特的追兵,或可仔細辨認。但後頭的騎兵咬得死死的,他們為了防止被陷陣,根本就沒有多少思考的時間。難道要憑運氣賭一把嗎?亦不剌當即立斷,他道:“抄近路,往東去!”

滿都賚阿固勒呼眼見哨兵來報,也回過神來,對啊,他們逃也是往察哈爾草原逃,隻要直奔汗廷,就不怕追不上他們。於是,右翼兵分兩路,重騎兵的速度較慢,就留下阻擊土默特的軍隊。而輕騎兵速度快,上下山阪,出入溪澗也是尋常事,便從東邊的緩坡一湧而下。

但車格爾、時春等人卻既未留下,也未沿著正東方向追擊。汗廷是萬萬想不到,明廷派來的探子居然是錦衣衛。錦衣衛是情報搜集機構,董大更是負責北直隸地麵查探的錦衣衛番役統領,如不是有高超的跟蹤本領,他憑什麼在那麼多人中出類拔萃,被朱厚照委以重任?就在韃靼都不知圖魯的去向時,隻有一直死死盯著他的錦衣衛們叫道:“一定是他,他換了頭盔,他往東南去了!咱們快追!”

時春什麼都沒問,立刻調轉馬頭,前去追擊。車格爾卻不信,他攔住她道:“你去哪兒!”

時春道:“不是說讓我們漢人打頭陣嗎?大汗就在那邊。”

車格爾目帶猶疑,他身邊的將領道:“這麼黑,你們能看見?少騙人,東南是你們漢人的地盤!”

董大等人急得火冒三丈,他們用蒙語道:“騙你們就讓我生兒子沒屁/眼!誰騙人,誰是孫子!”

時春依然沉穩:“要死還是要活,就看你了。”

車格爾一愣,他心思電轉,要是往北走,地勢崎嶇,還是得在山中打轉。可往南方向走,翻過幾座山坡就是草原,既可躲開大軍,也能快速到達汗廷,這也不是不可能。他咬牙道:“走!要是有詐,我們死也拿你們墊背!”

車格爾一邊遣哨兵去稟報其父亦不剌太師,一邊帶著自己的那一千戶軍隊脫離了隊伍,往東南疾馳而去。無論是土默特部,還是永謝布部,都沒有注意到這一小撮人馬。誰會想到,這一戰,竟是因他們逆轉。

圖魯戴上了尋常士卒的頭盔,伏在馬鞍上狂奔。此刻天已然蒙蒙亮,他們看到平坦的草原,本該心中喜悅,可身後卻有一支怎麼甩都甩不開的追兵。一些騎兵想要折返去堵住他們,卻被圖魯阻止:“不要和他們糾纏,趕路要緊。”

他們重夾馬腹,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時春心知,不能再拖了,拖得越久,越追不上。現下天已經快亮,他們也到了察哈爾草原的上,再耽擱下去,什麼都來不及了。

她對車格爾道:“必須加快速度追擊了,我們願意打頭陣!”

車格爾驚道:“可你怎麼能衝得進去?”

時春道:“用箭刺馬,就能追上去。”

這是要馬在劇痛下狂奔,衝進對方的騎兵陣。這樣的打法,等於是不要命。車格爾略一思索道:“好,我們在一旁掩護你們!”

蒙古輕騎攜帶的武器一般是兩張弓/弩和兩個裝滿箭支的箭囊,一把彎形馬刀或狼牙棒,還有幾條套索。有的人還帶著鉤鐮槍。【2】時春等都是外人,身上的裝備自然沒有這麼齊全,她道:“給我們鉤鐮槍和套索。”

圖魯手下的騎兵隻聽身後傳來嗖嗖聲,他們剛剛俯下身準備躲避,沒想到這箭射得不是人,而是馬。仗打到這個時候,右翼早已是不顧生死,奮勇爭先,隻有截住圖魯,他們和他們僅剩的親人才有活著的希望。他們狠抽馬匹,衝上前來,張弓搭箭,直射馬而去。馬兒突然受傷,使得騎兵陣後方的隊伍發生了短暫的混亂。

這時,時春和一眾錦衣衛就抓住機會衝了進去。他們手中都拿著鉤鐮槍。所謂鉤鐮槍是指頭上帶鉤的標槍,比尋常槍矛更善於刺殺,不僅能夠生生將敵人從馬背上拖下來,同時由於倒鉤的存在,槍不會刺得太深,他們也能輕易拔出槍來。

錦衣衛列成錐形陣,憑借著高速生生紮進了汗廷的騎兵中,然後左右用鉤鐮槍猛擊敵人,將他們拖下馬來。但他們還是沒能一次突破圖魯身後的防線,察哈爾的騎兵一有空缺就立刻拱衛過來,誓死保衛大汗的周全,同時加快速度往前行進。眼看汗廷的防守線即將成型,千鈞一發之際,時春突然站起身來,將手中掛有鉤子的套索往空撒去。

這繩索從空中直直越過去,套住了圖魯的脖子然後收緊。圖魯本就在狂奔,當下就被勒得一窒,時春見狀立刻往後拽繩。電光火石之間,圖魯就落下馬來。原本疾馳的察哈爾將士,嚇得魂不附體,忙急急勒馬,雖然憑借著高超騎術,一時沒有踩到圖魯,可騎兵與騎兵之間卻發生了撞擊,這讓行軍速度大減。

車格爾所率的千戶就在此刻衝上前來,原本的錐形陣立刻展開,插入汗廷騎兵陣之中。雙方立時廝殺成了一片,喊殺聲震天。時春還待再收套索,卻拖了一個空,原來套索已經被斬斷了。她忙穩住身形,幸虧其他人已經趕了上來,她位於己方中央才沒有被攻擊。接著,她就眼睜睜地看著,察哈爾部的將領察罕將鮮血直流的圖魯拉上馬去。

她忍不住咒罵一聲:“快追!”

然而,她的馬是在劇痛下發揮出最後的潛力,才讓她能夠突破重圍。接下的對衝,她的坐騎明顯有些支持不住了。難道真要眼看他逃走嗎?時春心中又痛又怨,卻無計可施,正在她焦躁不安時,遠處突然了出現了一隊人馬,其中的黑色大纛迎風飄揚。

右翼的人麵色慘白,徹底絕望。察哈爾部落的人見狀卻是大喜過望,士氣大振,不惜一切騰馳過去。一馬當先的是察罕,他看著氣息減弱的圖魯,已是心急如焚,大汗要是死了,一切都完了。

他一麵策馬,一麵叫道:”快叫大夫來,快……”

他到了近處,才察覺到了不對,他一驚:“怎麼會有戰車?”

遊牧民族,靠馬匹就能馳騁天下,哪裡需要什麼戰車?隻有缺馬的漢人,才會造這種東西。他的腦子嗡得一下,當即就要調轉馬頭,可就在這時,戰車上神銃齊發。隻聽一連串巨響,他們連人帶馬都被打成了篩子。

劉公公站在車上,不屑道:“這是哪兒來的傻冒,敢往我們這兒衝。”

楊一清無奈道:“他們往這兒來,是因我掛了蒙古人的旗幟,他們以為我們是援兵,這才趕過來。不過,他們怎麼是從這個方向來得?”

劉瑾道:“管他們是哪兒來的,先打不就是了。”

車營如同一個個移動炮台向前駛去,密集的炮火將汗廷騎兵打得節節敗退,倉皇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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