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玉郎經歲負娉婷(1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7340 字 10個月前

張彩以為自己早已做好準備。他還記得, 年幼時,父親因政績卓著,得到了先帝爺的褒獎, 賜以銀幣和織金文綺八匹。當那些賜物被送到家中時, 所有人都高興得像過年一樣。素來高高在上, 不苟言笑的父親, 那一天卻喜得牙不見眼。他將銀幣和羅綺放在正堂的香案上, 帶領著全家人虔誠地叩拜。

張彩那時還不懂事, 見此情景,隻覺得奇怪。他小聲問道:“這又不是菩薩,我們為何要拜?”隻是一句話而已, 母親忙捂住他的嘴,父親大聲地斥責他, 重重地責罰他。這是他第一次無端受罰, 他將“君為臣綱, 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一語足足抄了百遍。母親看著他抬不起來的手腕,雖然心疼, 卻仍無奈道:“兒啊,你爹也是為你好。那雖不是菩薩, 可比菩薩要厲害得多啊。”

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皇權的威力。尋常的銀兩和布匹沾了一個皇字, 就有了了讓眾人俯首的力量,更遑論是皇帝本人。皇上是天子,是真龍, 世上一切都當拜伏在他的腳下。就連他自己,在很久以前,不也絞儘腦汁要去討好萬歲, 以獲得他的青睞嗎?

所以,他實在不應該奇怪,更不應該苛責。李越要立朝,要獲權,要秉國之均,位及人臣,就必須要獲得聖上的支持。她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絲毫不回應聖上的感情。他對她暫時沒用,所以才被她暫時撂開,而萬歲隻是用處大些,才能得她一二青眼。

張彩就這麼一遍又一遍對自己重複,可毒蛇並未因此而停止噬咬他的內心。當他為了避嫌,隻能遠遠望著時,卻眼睜睜地看著皇上從李越的帳篷裡出來。他從來沒有這麼清醒地認識到,他和李越,已經緣儘了。李越不會容忍他打亂她的大計,而他亦有父母兄弟,親族門楣。

怯弱、無力又猶豫的他,就像陰溝裡的蟲子,懷揣著無法消解的嫉妒、痛苦,蜷縮在角落裡,遠遠望著天邊的月亮。他連月光都要觸不到了……他有時在想,他還不如死在往永謝布部的路上,起碼那時的李越還會懷揣了愧疚與憐憫,永遠將他放在心底,而不是像今日一樣,將他當作了燙手山芋,避之不及。

難道,真要像雨燕一般,在她的生命之湖一掠而過,隻留下一個單薄的影子嗎?難道,真要任她和皇上日益親密,終有一日步上那個他們都不想要的結局嗎?在痛苦的灰燼中,火焰又一次重新燃起,他絕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絕對不可以。

他還是去見了她。李越見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如無要事,不要再這樣私下約談了。”

他心中酸楚,可仍強撐著笑意:“要不是真的十萬火急,卑職怎敢來找您。”

他直奔主題道:“您不該在議和條款上一意孤行。您理應明了,萬歲打這場仗的用意何在。”

月池道:“我正在說服他改變主意。”

張彩深吸一口氣,他問道:“您憑什麼說服他。憑為君當寬仁厚德的道理,還是憑放長線釣大魚的遠見?”

他罕見的尖銳讓她都不由一驚,月池轉過頭,神思不著道:“二者兼而有之吧。”

張彩冷笑一聲:“你我都心知肚明,他是怎樣的人。已上種種,即便加上你所謂的情意,一樣是遠遠不夠。你在他心中的份量,絕比不上一國之利。”

月池沒有被戳破的心虛和傷心,她淡淡道:“我知道,但我仍要儘力一試。尚質要是隻為此事而來,就不必再談了。”

張彩心中既喜且憂,喜得是她果然存著是利用聖上的心思,可憂得卻是,她這樣急切的利用之心,隻怕非但達不到目的,反而會反噬自己。

他沉吟片刻道:“您的確是一直在儘力,能夠放上桌的籌碼,亦是越來越多。最開始您是錚錚傲骨,不加辭色。接著,您漸漸和他竹馬青梅,形影不離。後來,你們開始心照神交,同力協契。如今,您甚至願意沾染風花雪月,涉足孽海情天。尊嚴、操守,您都放棄了一部分,莫非連感情,您也要用來當作工具嗎?”

月池甚至能嗅到濃濃的酸味,原來又是打翻了醋壇子。她無奈道:“你既然知道都是利用,為何還要在這裡亂吃飛醋呢?”

張彩苦笑道:“心之所念,非人力可控。我雖明白根底,卻也難以釋懷。不過,我來此,並非是想因此責怪你。情到深處無怨尤,彆說是你隻是虛以委蛇,哪怕你……我既無法保護你,又豈敢為此約束你。我擔心的是,你拿出的籌碼,遠不足以撬動你想拿到的東西。”

月池心念一動,她對著張彩懇切的目光,道:“我明白你是在擔心我,可事到如今,我已然彆無選擇。”

張彩歎道:“您還沒有明了我的意思。您做伴讀時,是靠四年的同窗之誼,日夜相伴,才換來了他的信任。您為臣子時,是靠多次的出謀劃策,出生入死,才換來了他的倚重。而您如今想要更進一步,您想要超脫一般臣子的界限,獲得更大的權柄,就隻能拿感情當作籌碼。可您願意付出的感情,卻隻有幾句話而已。我也是男人,我比誰都明白,這是遠遠無法打動他的。”

月池挑挑眉:“可他已然動了真情。”

張彩道:“正是因他動了真情,所以他所渴求之物,才會越大越重。如若他要,您也照舊給嗎?”

月池一怔,微風拂過清粼粼的湖水,空氣中滿是草木的芬芳,再也嗅不到一絲的血氣。微微發黃的草從她的掌心劃過,她的眼前劃過無數張麵孔,含笑而死的俞澤,踐踏而死的米倉,屍身不全的錦衣衛,麵色慘白的曇光,形銷骨立的賀希格,還要眼帶擔憂的貞筠、時春與唐伯虎……

她忽然綻開笑意,她道:“隻要能達到目的,他要,我就給。卑身奉上,敬獻終身,我以前以為永遠做不到的事,如今看來,也並非太難。”

張彩一震,他沉聲道:“世間至卑,莫過於為人妾室,世間傾獻,莫過於為人綿延後嗣。難道這您也要給嗎?”

月池如遭重擊,她眼中的寒芒一閃而過,她道:“我有平定韃靼的功績,有未來的大汗傍身,何至於如此?”

張彩道:“開國之際,功臣眾多,可到頭來又剩下了幾個。想要拉您下馬的人,十根手指頭都數不清。在這個節骨眼,您何必做這樣的事。暫時蟄伏,從長計議,才是上策。”

月池沉默不語,張彩揣度她的心思,他問道:“您在韃靼若有親故,大可私下求一個恩典。若是為那些牧民,如今隻是為長遠計,暫時犧牲他們而已,您又何必執著呢?”

“暫時犧牲?這可不是暫時犧牲那麼簡單。”月池長長吐出一口氣,“外政不僅關乎朝局變更,關乎九邊安定,更關乎我未來的命數。黃金家族一定要成為我手裡的一張王牌。”

張彩欲言又止,半晌方道:“您既然知道那是王牌,他又怎會輕易給你。”

月池笑道:“可木已成舟了,滴血驗親證明,這孩子的的確確是我的種。他總不能放著這顆好棋不用吧。我們兩年未見,我又身子不愉,瀕臨崩潰,他此時對我的愧疚是最濃的。我得抓住這個機會。”

張彩無奈道:“即便他答應了您,心底隻怕也會有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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