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深知身在情長在(1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6912 字 10個月前

寧王招兵買馬, 不是一日兩日之事了,去年六月,他就密令承奉劉吉等招徠巨盜楊清、李甫、王儒等百餘人, 分撥入府, 號為‘把勢’【1】。隻是,以往他都是暗中進行, 還注意著掩人耳目, 可因著朱厚照出征,他的心思浮動,動作也大了起來,這才讓唐伯虎都看出了端倪。

寧王其實也很猶豫,他遠沒有做好起兵的準備,他往宮中塞得銀兩數目雖多, 可卻遠沒有達到預期目的,不僅沒有恢複親兵隊伍, 還少了鹽引等賞賜的支撐。沒有正規軍,他就隻能到處去找野路子。在文化上, 他修建陽春書院, 以建立自己的文化班子,以造聲勢。在武上,他則是集聚流民、匪徒, 以組建軍事隊伍。然而, 這個時機的確是……寧王糾結得腸子都要在肚子裡扭起來了。

災害是年年都有。正德帝卻將國庫牢牢攥在手中,多用於軍費之上,原本的財政虧空並沒有得到緩解,反而由於北伐的爆發,更加難以支撐。內閣在調糧不行的基礎上, 隻能加重賦稅,畢竟聖上還在外頭,無論如何要把糧湊夠。而大九卿也不是奸佞之徒,他們所增的稅額,並非太高,遠不至於把百姓逼得沒有活路。

隻是,他們顧不到的是,底下的人,會拿著雞毛當令箭,中央隻要一厘,他們在地方就敢收一兩。百姓不堪重負,就開始逃竄。從山西、河南往南奔逃的流民,是一波接一波。寧王收人收的手忙腳亂,也覺這真是亡國之兆,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就敢去禦駕親征,國中還爆發了這樣大的災殃,這一看就是妥妥的英宗第二,土木堡之變的再演就在眼前了!

不過,寧王還沒有這麼衝動,雖覺局勢大好,可也不敢貿然衝動,而是積極向內應打探消息,結果得到的消息是,沒有聽說什麼捷報,隻是朝廷為缺糧一事急得亂作一團。寧王聽得兩眼放光,這擺明是打了敗仗,被困在韃靼,為了掩人耳目,這才封鎖消息,要是真有好事,他們怎麼不說呢?

任寧王爺打破腦袋也想不到,文官們不樂意聖上北伐,所以不願為他多歌功頌德。加上消息傳遞的滯後,寧王收到的軍情,都是兩個多月前的了。那時,朱厚照還在趕路,楊一清還在等候時機,當然沒啥喜訊了。

信息的滯後造成誤判,使得寧王緊急開始動作起來,他自覺自己是要打一個時間戰,隻要在小皇帝的死訊傳來時,能夠及時起兵,就一定能入主紫禁城。而這動靜一大,就引起了唐伯虎的警惕。

唐先生也不是傻子,這寧王府這個陣仗,擺明就是有鬼啊。他一下就慌了神了,好不容易憋到了晚上,就來和沈九娘商量。沈九娘也是大驚失色,夫妻二人焦灼了一會兒後,就開始想對策。沈九娘問道:“夫君可有露出端倪?”

唐伯虎擺擺手:“這我哪敢走漏半點風聲,我的行止皆同往常一樣,隻是……這總得想個應對之法。”

沈九娘將帕子緊緊攥成一團,她道:”沒漏馬腳就好,為今之計,隻能想個法子,走為上策了!”

唐伯虎愁眉不展:“可這樣的時候,寧王豈會放過我們。”

沈九娘突發奇想:“不若說是家中有人病重?”

夫妻二人至此開始搜腸刮肚地編理由。而在遙遠的韃靼草原上,張彩正遇見了時春。

時春的眼中有驚訝,有憐憫,她問道:“你是往哪兒去?”

張彩扯了扯嘴角,他道:“似乎每次到這種時候,碰見的都是你。”

夜幕低垂,大大小小的星星嵌在天上,如蓮蓬中的蓮實一般。他們四仰八叉地靠坐在大石頭上,身下是微黃的草地。時春將酒囊丟給張彩,她道:“喝一點吧,喝一點心裡會好受些。”

張彩拔開酒塞,猛灌了兩口,辛辣的酒液像刀子一樣,順著他的喉嚨滑下去。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時春忍不住笑出聲,她道:“慢點,慢點……”

張彩眼角沁出眼淚,他捂著嘴,滿身滿手都是酒,好不容易他平複下來,卻將酒囊還給了時春。時春訝異道:“再來一點兒吧。”

張彩深吸一口氣,他的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他搖頭道:“不了,再喝下去,就要出醜了。”

時春道:“以咱們今日的交情,我還會嫌棄你不成?”

張彩苦笑道:“你自然是不會,可有人會。我如再有失當之舉,她隻會更加厭棄我。”

時春一愣,她亦是一歎,顯然早已從月池處得知了前因後果。她同樣是恨鐵不成鋼:“你既然都知道,為何要那麼說,你這不是找死嗎?尚質,你並不像是那麼衝動的人呐。”

張彩仰頭看向天空,星光似在他的眉目間閃爍,他頭發蓬亂,胡子拉碴,半晌方道:“可隻要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或許,我的情意也並不單純,那個人的情是欲而非愛,而我自己,也無法完全摒棄占有。”

他喃喃道:“我還是想索取的,我還是想要點不一樣的東西。即便我得不到,我也要讓那個人也得不到,所以我就這麼‘砰’的一聲,拿著我的雞蛋撞了上去。”

時春看著他重重錘了一下石頭,看向她的目光乾淨如水:“他的真麵目暴露了,可我的雞蛋也碎了。他還說到了我的父親,不僅我的雞蛋要碎,我家裡的人也要跟著碎……他憑什麼這麼霸道,出身就真能決定一切嗎?”

時春滿心無奈地看向他,她道:“曾經我覺得能,後來我碰到了阿越,我又覺得不能,但是如今,我又發現,原來在這世上,有的東西是無法逾越的。認命吧,縱使不能全認,可要識時務才是。”

張彩驚詫地看向她:“我真沒想到,你有一天也會說這樣的話。”

時春的心一跳,她道:“我也沒想到,曾經最懂逢迎的人,如今卻梗著脖子不肯低頭了。”

張彩冷冷道:“有的事可以退,可有的事,是萬萬退不得。”

時春道:“但阿越是希望你退的。她希望能儘力保全你。”

張彩道:“可這樣,隻會讓我感覺更加慚愧、羞恥。曾經我以為我能保護她,可我卻一天一天眼睜睜看她變成了今天這樣。曾經我以為,隻要我傾心相待,我總會獲得她的垂愛,可如今,我發現不能了。”

時春想了想道:“是因為那個人?”

張彩搖了搖頭:“可怕的不是那個人,而是這個世道。那個人再強勢,亦無法扭轉人心。可這個世道,卻能讓人變得麵目全非。她已經漸漸、漸漸剝離常人的感情……”

時春一震,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張彩。張彩勉強笑道:“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她從來不會對我講她的心事,可我的目光卻從未離開過她。她因著心軟,犯了太多的錯,所以,她要把自己的心變硬。世俗的親情、友情、愛情,都無法完全牽絆住她,她甚至可以將感情當作籌碼。她就像、就像石筍的滴水,不知疲倦地往下滴,隻為擊穿那塊石頭。除了擊穿石頭外,她已經沒有彆的目標了。而隻要能增強自己的力量,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隻要利益足夠大,如今可以談情,日後就能共……”

時春猛地打斷他,她的胸口起伏:“彆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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