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教人爭不恨無情(1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8107 字 10個月前

張永道:“恕奴才愚昧, 奴才委實看不出,放縱韃靼,與大明的千秋基業有何乾係。”

月池含笑道:“在洪武年間,魯南西海縣有一糧商, 名為柴居正。起先, 他隻是做一點小本生意, 可有一年魯南大旱, 數月未雨, 莊稼顆粒無收。這本是人間慘劇,可柴居正卻從中看到了攬財之道。他從外地運糧, 以數倍的價格將糧食賣給災民。”

適才凝滯的氣氛不知不覺一鬆,朱厚照緊繃的麵皮也漸漸鬆了下來, 他道:”許久沒有人給朕講這些了。”

月池揚了揚眉:“難道宮中,連一個說書的人都無?”

朱厚照漆黑的眼中沁出一點兒笑意:“這自然是有的, 隻是他們個個都膽小如鼠,連北山道者之類的軼聞都不敢提及, 更彆提借古諷今了。”

月池:“……”這多年過去了,就隻記得一個隱身迷/奸的顏色故事, 不愧是你。

朱厚照度她的神色,他臉上一燒:“朕還記得彆的, 隻是這個稍微有點特彆而已。”

怎麼好像越說越尷尬……他輕咳兩聲,正色道:“朕怎麼會是那種人。你那是什麼眼神?”

月池“真誠”道:“是臣想錯了。您當然不是那種人了。咱們繼續說正事吧。”

朱厚照哼哼兩聲,這才不做聲。這幅情景落在張彩和張永眼中, 就是彆有一番滋味了。張永暗罵道,這麼大的事情,本來是來興師問罪的,結果他們現在在乾什麼, 打情罵俏?!張彩則是又一番酸苦。李越永遠不會對他這樣,因為沒有必要。他一方麵既羨慕這種虛假的親近,另一方麵又自得於至少他獲得的是信任和真實。

月池繼續道:“旱情過去後,他的家業因此翻了數倍。後來,他又捐了官,靠搜刮民脂民膏,家業日益興隆,從此成為當地的大富戶,娶了數房姬妾,卻隻得了一根獨苗,取名柴得旺。柴得旺自生下來就啼哭不止,隻有聽到綾羅撕扯之音和瓷器碎裂之聲,才能暫時安靜。柴居正愛惜兒子,每逢兒子哭,就遣人去撕布匹,砸東西。久而久之,這個少爺長大後,就養成了敗家的惡行。

朱厚照聽到獨子時就是頭皮一緊,待聽到後頭時才意識到,不是在諷刺他。他心道,朕可不是敗家的人,朕花得每一筆錢,可都是有用的!

月池道:“柴居正眼見兒子如此,又狠不下心來管教,隻得費心為兒子籌謀。他買了三百六十五家鋪麵,送給三百六十五戶人家,不收半點銀錢,隻要求每家在他過世,每日招待兒子一天吃喝。果然不出柴居正所料,他歸天後,柴得旺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很快就將宅邸奴仆全部賣光。但因他父親生前的安排,柴得旺得以在三百六十五家的老板家中吃香喝辣。可天長日久,柴得旺也疑惑,為什麼他們都不要錢,待他這般好。他一問,才知是父親的安排,這下又動了歪心。諸位猜猜,他接下來會怎麼辦?”

張彩脫口而出:“想必是收回鋪麵了吧。”

話語剛落,他就察覺到兩束目光,一束是來自月池,恨鐵不成鋼中夾雜著擔憂,而另一束來自朱厚照,平靜中甚至還帶些笑意,他道:“愛卿實是聰慧過人。”

張彩此刻是真真無意與朱厚照爭先,他隻是當捧哏當習慣了,此刻又心神不寧,所以習慣性地說出來,誰知,無意間的一句話,卻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張彩打了個寒顫。他心知肚明,這些天來,他已經犯了太多次忌諱,一是當眾力勸萬歲深入韃靼,是為因私廢公,二是有意揭開皇上的薄情,是為以下犯上,三是在犯了前兩次錯後,還顯露與聖上攀比之心。

他雖然和朱厚照接觸不多,但從李越的言行中,也能聽到一二,要是皇上就此大費雷霆,將火發出來,他還可撿回一條命。可他這般笑盈盈,反而論證了,他是動了殺心。

張彩伏地,他道:“是臣口無遮攔,一時失言,還請您恕罪。”

朱厚照沒有作聲,他的目光就像山一樣壓在張彩的身上,半晌他方道:“這何罪之有。朕依稀記得,你的父親就在河間府為官,聽說也是學問甚好,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這是他慣用的伎倆,先用沉默壓得對方喘不過氣,接著再給予致命一擊。月池甚至能夠想到,他之後一定不會立刻處置張彩,而是要等到他自己嚇自己,直到形銷骨立,不得安穩時,他才會予以處置。他半不會要張彩的命,而是將其外放,永世不得回京。

月池沒有求情,她明白這是在火上澆油。帝王的情愛是一把雙刃劍,她能夠用此輕易解自己的困局,也會很容易為之所傷。她隻是點了一句:“韃靼一行,張郎中的確居功至偉。”

朱厚照猛然回頭看她,月池毫不回避與他對視。片刻後,他才道:“自然,有功當賞。”

月池道:“臣也太久沒給聖上說書了,小小一個故事,竟然講了這麼久,都沒說完。”

朱厚照道:“是朕疏忽了。你繼續。”

他沒有叫起,就任由張彩跪在原地。

月池也充看不見一般,她應道:“是,結局其實在意料之中。柴得旺敗光了所有鋪麵,最後在街邊饑寒而死。當地百姓都道,都是因柴居正為人不正,所以才得了一個討債鬼。柴居正雖品行不佳,可卻憐子情深,隻是溪壑可盈,欲壑難填。再大的家業,也經不起消耗。柴居正辛苦一生,能買下三百六十五間鋪麵,隻是不知萬歲征戰一生,又能打下多少個番邦呢?”

朱厚照一震,他道:“你還是一如既往地敢說。”

月池道:“有些事,臣如不言,恐怕就無人會對您講了。再者,張太監和張郎中都是忠心耿耿之人,又豈會外泄。”

張永忙躬身道:“奴才怎敢泄露禁中要務。”他情知,又被李越說通了,他急忙絞儘腦汁,得想法子來繞回來。

月池道:“從韃靼得來金玉珠寶,可得補消耗,得來大批牛馬,可省軍費,這的確是一個好走的捷徑,隻是不知,到最後省下的銀兩,能有多少到萬歲的私庫,又有幾厘能到百姓手中。而殺雞取卵,竭澤而漁之後,又當如何應對瓦剌和韃靼叛逃的部落。”

朱厚照沉吟片刻道:“可教兒子,也是要本錢的,特彆是不爭氣的狗東西太多時,朕也得費一番心力。”

張永在一旁附和道:“再者,聖上禦駕親征,為就是為了報仇雪恨,如這般高高拿起,輕輕放下,聖上的顏麵何在?”

這的確是大實話,文武百官放朱厚照出來,本就是一場不情願的投資,如果這場投資獲得的收益遠不及期待,那天子的威嚴,又能放在何處。

張永本以為李越會繼續爭下去,在他看來,這就是個愣頭青,當年他能因俞家一案,為那些被牽連的官員在乾清宮外磕得頭破血流,如今肯定也會據理力爭。隻要這一爭,一切都好辦了。

張彩也顧不得自己,麵露擔憂之色。然而,月池卻絲毫沒有吵的打算,而是道:“您說得是,這個確是臣疏忽了。”

朱厚照都目露訝異之色。月池揶揄道:“臣這般通情達理,您當高興才是。如何還這樣看我。”

朱厚照也覺自己應當歡喜,李越終於不再同他為一些事死犟了,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他卻隻覺空落落的。

他們就此重新商議條例,雖向韃靼索取重金和大批牛馬,但當即對永謝布部和鄂爾多斯部予以重賞,並且允諾對守邊的首領加以厚賜。這是憑借強力,在奪取財物的同時,將各部落的財產重新分配。這次的既得利益者,自然會維護以明為主導的邊界秩序,而其他想獲利的人,也會想辦法加入進來。至於日後的通商條例,亦是延續月池所定,力圖做到保全雙方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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