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隻是掉了幾滴鱷魚的眼淚, 可朱厚照卻已是淚如泉湧。
他上次哭成這樣時,還是在孝宗皇帝的靈前。月池還記得,當她翻窗入殿時, 他也是這樣, 渾身無力伏在地上, 泣不成聲。事隔多年,她沒想到,他的第二次崩潰,竟會是在此時。
不過,還是有一些不一樣了。他再也沒有大哭大嚷, 極度的痛苦不僅奪走了他的情緒,也奪走了他的聲音。他隻是靠在她的頸窩, 一言不發, 晶瑩滾圓的眼淚,無聲無息地從眼睛中流出來, 順著她的脖頸慢慢淌下去, 濕透了她的衣裳, 仿佛也想穿過軀殼, 浸潤她的鐵石心腸。
月池有一些茫然,她清晰地感受眼前這個人的痛苦。他隻要一句話, 就能將她的姐妹傷得皮開肉綻, 可如今卻在這裡, 被她刺得遍體鱗傷。她長長吐出一口氣:“彆哭了,一切, 都過去了……”她隻是想維持現狀,就這樣,就很好了。
朱厚照靜了一瞬, 良久之後,他方開口道:“你回去吧。”
月池一愣,她問道:“什麼?”
朱厚照偏頭靠向她,他低聲道:“回家去吧,回你心心念念的,江南的家。”
月池僵了許久,可她心心念念的家,不在江南,而在她永遠回不去的地方。
她的嘴唇微動,一開口就滾下淚來:“可我,我不知道怎麼回……”
朱厚照拍了拍她的背:“我送你回去,我送你回家。”
又是孩子話,月池忽然一笑,她擦了擦眼淚道:“那這裡的事呢?”
朱厚照一窒:“這裡的事,你已經付出得夠多了,不需要你再管了。你隻是回家去,安安心心,過茶米油鹽詩酒茶的日子。”
月池問道:“那你呢?”
朱厚照想了想,他把她抱得更緊:“你等我幾年,幾年後,我就來陪你。”
月池一驚:“陪我?陪我在江南?”
朱厚照的嘴角翹了翹:“不一定在江南,天下那麼大,南邊的海天一色,北邊的冰天雪地,西邊的長河落日,我們都可以去。我們還能去海外,你不是一直和我談海外的故事嗎?”
月池感受他胸腔的震動,她也笑了:“而且,我們連通譯都不用找。他們說什麼,你都能馬上學會。”
朱厚照應道:“對啊,我還能保護你。”
月池垂眸一笑:“我也能養活你。”
他們突然都沉默了。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晨風透過窗扉,悄悄鑽進來。月池歎道:“天快亮了。”夢話畢竟隻能在夢裡說。
她掙紮著想要起身,可朱厚照卻把她抓得更緊。月池無奈一笑,她摘下他頭頂的發冠,一點一點替他梳理頭發:“我再給你講個故事吧。”
朱厚照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他道:“我不要你說,我隻要你這麼抱著我。”
月池的手指穿過他烏黑的發絲,她道:“可這真的是一個好故事。”
她的聲音輕柔得像夢一樣:“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小王子,他生活在危機四伏的環境裡,周圍的人看起來都順著他,聽他的話,可實際肚子裡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小王子很不高興,他是一個非常、非常聰明的人,他不想當人家手裡的提線木偶,不想被人束縛糊弄,於是他就找到了一把刀。”
“小王子慢慢磨礪著這刀,用這刀來馴服他的下屬,打退他的敵人,讓他們一個個都嚇破膽,再不敢像以前那樣對他。刀也在這一次次地廝殺中,變得越來越鋒利,可也越來越單薄,在一次驚天動地的大戰中,刀差點就折斷了。”
“小王子很害怕,在和刀相伴得這麼多年,他已經對刀有了感情。他不想讓老朋友淪落到粉身碎骨的下場。並且,他已經不再需要像過去那樣戰鬥了。他是生活在雲端上的人,隻要雲上是一片太平就足夠了,至於雲下的眾生,是如何托起雲的,他其實並沒有那麼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