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揭地風聲幫迅雷(2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8294 字 10個月前

李夢陽將桌子拍得山響:“生員名額本就有限,大縣三十名,小縣二十名,府、州才隻有四十名!如讓那些蒙混過關的人進來了,其他有真才實學的人可怎麼辦?我身為大宗師,當然要還官學一個清白。”

屬官滿心無奈道:“ 可那些有真才實學的人,也未必感激您啊。他們隻會怪您,莫名其妙加大月考、季考和年終等級總評的難度,讓他們學得越發艱難。”

依照明代的製度,官學裡的生員到了年終時都要年終總評。總評成績為一等、二等,便可以升貢到府學。評級為三等、四等的生員則可以保留縣生員的身份。五等記錄在案,如果明年還是五等,該生員就要除名了,六等則要直接除名,取消生員資格。生員的待遇極好,不僅本人不必承擔賦稅徭役,朝廷每個月還給米六鬥,並發放魚肉。

在屬官看來,李夢陽如此管製生員,不僅是斷了他們的仕途,更是斷了他們的生計。難怪人家要破釜沉舟,和他鬨個你死我活了。

李夢陽一時無言以對,他道:“士林尚且如此,何況其他?真真是暗無天日了。”

生員皆有功名在身,衙役不敢隨意驅趕,隻能攆走那些越來越多的童生。可童生和生員皆穿儒服,一旦糾纏起來,誰能仔細辨認。有一名生員被推倒,於是,李夢陽的罪狀上又添了一筆。

幸好,南京兵部尚書喬宇等人率眾及時前來,才暫時勸退了生員,平息了這場鬨劇。

李夢陽一見他來,感恩戴德。喬宇歎道:“獻吉兄莫謝,老夫救得了你一時,卻救不了你一世。南直隸附近的各縣生員、童生,能在這麼快的時間,齊聚府衙門口,怕是有人在背後撐腰啊。你還是先上本請罪,再速速修書向李侍郎求助吧。”

月池收到這封求救信的心情可想而知,鬨到這個地步,李夢陽回來受審已經是不可逆轉之勢了。這是在殺雞儆猴。

劉公公在聽到消息時,就已經坐不住了。他端了一壺芙蓉液並一盤鳳舌,去見了朱厚照。所謂鳳舌即禾花雀的舌頭,為了做出這麼小小一碟菜,要差人從南方捕上兩千多隻禾花雀,等送到京都來時,差不多要死上一半。而這剩下的一千多隻,則由最靈巧的廚子,快速拔掉舌頭,再精細烹調,做成這一碟特供皇上的零嘴。而朱厚照隻是吃了一點,就說沒胃口了。

劉瑾適時道:“依老奴看,不是這菜色不好,而是陪您吃飯的人,少了一個。”

朱厚照一愣,他瞥了他一眼:“怎麼?你又和人穿一條褲子了?”

劉瑾低眉順眼道:“您這是哪兒的話,人家哪裡看得上奴才,就譬如這碟鳳舌,奴才隻想全心全意讓您高興,可旁人見了,隻怕就要說有傷天良,過於靡費了。老奴隻是怕壞了您的大事,您和人鬨脾氣……”

朱厚照怒道:“朕不是在鬨脾氣!”

劉瑾忙應道:“是是是,您這是……在管教自己人,他是您的人,您怎麼打、怎麼罵,都是您的事,總不能看著旁人把他欺負沒了吧。再說了,人家看著是打李夢陽,其實是在打李越,看著是打李越,實際是在打……”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了,朱厚照似笑非笑道:“實際是在打朕的臉,是嗎?”

以朱厚照的城府,他很快就明了劉瑾打得是什麼算盤。他道:“司禮監這麼急於為朕分憂嗎?”

經了這麼多年,劉瑾亦摸透了朱厚照的脾性,皇爺既不喜歡被騙,更無法容忍醜陋的真相,他隻能給自己戴上一層麵紗,若隱若現,才是最好的。

劉瑾幽幽道:“老奴不敢欺瞞您。奴才們隻是不甘心。”

朱厚照訝異道:“噢?”

劉瑾抽抽噎噎地哭起來:“那些士大夫,張口閉口仁義道德,可不過是披著仁義道德的皮,為自己牟利罷了。又有幾個人能想到您的難處,想到這大明江山的難處?可他們嘴裡,卻把自己標榜得如聖人一般,把我們這些人踩到了泥裡。好像什麼壞事都是我們做的,我們就一樁好事都沒乾過。我們是挨了一刀,也不配有兒女養老送終。可我們沒得是命根子,不是對陛下的忠心啊!”

他吸了吸鼻子道:“那些人,他們憑什麼事情都做絕了,還要為自己立牌坊呢?他們既然時時盯著我們,那我們也能幫您盯著他們,我們互相看著,誰敢亂伸手,就剁誰的爪子,這才叫公平不是。”

說到最後,他深深地伏到了地上。朱厚照看著他帽下花白的頭發,也生出幾分感慨:“老劉,你也是六十多快七十歲的人了,這些年,你不累嗎?”

劉瑾道:“老奴不敢比肩李閣老,但為您效命的心是一樣的,必當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朱厚照久久沒有言語,劉瑾由靜候佳音,漸漸到忐忑不安,心裡如十五隻吊桶打水,端得是七上八下。半晌,他才聽朱厚照道:“朕明白你的雄心壯誌,也知曉李越的破釜沉舟。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治大國,如烹小鮮的道理,還是李越教朕的,可事到如今,他也是身在局中 ,不明出路了。”

朱厚照忽然難掩嘲意道:“不對,他知道出路,隻是不肯走而已。直到走投無路,他才又開始扮上了。”

劉瑾不敢說話,朱厚照問道:“怎麼,又啞巴了?”

劉瑾擦了一把冷汗,他忽然靈機一動:“奴才隻是看著您這個樣子,又念起先帝了。”

父皇?朱厚照先是不解,而後如遭雷擊,心下大慟,父皇為了母後,一生左右為難,隻留下他這一根獨苗。他原本以為,他絕不會步上父親的後塵,可沒想到,他卻做得更加過分,竟是為了一個男人,輾轉反側,費儘心思,至今膝下還無所出。父皇至少有母後的一片深情來回報,可他得到的,卻隻有無窮無儘的謊言。

他現在甚至疑心,李越連自己身體的狀況,也在騙他。他翻閱過醫書,腎精不足,亦會導致胡須脫落。而他攔住他,說不定就在想認錯。可即便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是被劉瑾說中,既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人欺負死,也不能看他一個勁兒去找死。

朱厚照喃喃道:“……是該讓他長長記性了。這官場,不是他的提線木偶,任他揉圓搓扁,朕也不是他的掌中之物,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他道:“朕已經密令南直隸的密探去保舒芬的命。你再差一些人,去看看,舒芬的背後,江南士子的背後,究竟有誰。”

劉瑾一凜,忙叩頭領旨,他道:“老奴鬥膽,那李夢陽那邊……”

朱厚照道:“這上上下下都快合起夥來了,還能怎麼著。緩緩再說吧。”

劉瑾暗歎一聲,看來是要先歇歇了。他已是六十五歲的人了,是否還能等到揚眉吐氣,名留青史的那一天呢?

他正思忖間,就聽朱厚照道:“還有一件事,要交給你辦,去找一些適合初學者看的醫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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