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隻願君心似我心(2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8250 字 10個月前

月池也終於肯抬頭看向他,她卻說了和那天晚上一樣的話:“可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我找不著路了。”

朱厚照的動作一頓,他的神態越發和緩:“朕差人去給你找。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朕一定能幫你找到。”

這本該一句溫暖的話。這天下的主人,願意竭儘全力,來將她從這無邊的孤獨中解脫出來。他是那麼的自信,自覺要是連他都做不到,還有誰能做到呢?可月池血管中翻滾的血液卻忽然冷卻下來,她仿佛一下子掉進了深不見底的冷水潭裡。刺骨的冰寒,將她驚醒。她像是突然才意識到,她要奔赴之地,是帝製終結之鄉。

她靠在他的肩上,淚水又一次湧出,沁透了他的衣裳,也沁進了他的心底。

他顯然不明白,為何會越哄越糟。他剛開始僵得像一塊木頭,後來開始替她拭淚,當發覺擦不儘時,他終於又一次失措:“這到底是怎麼了?朕知道,他們合夥相逼,你憂心壯誌難酬,可不是有朕在這兒嗎?”

月池的淚水順著他的脖頸淌下去。她緩緩闔上眼簾,輕聲道:“你要真是朱壽,該有多好。”

可惜你不是,你既變不成朱壽,她又如何能不做李越?在皇帝麵前,她是李越,也隻能做李越。

朱厚照一愣,他伸出手,慢慢攬住她:“我在你麵前,永遠都是朱壽。”

月池扯了扯嘴角:“那我有一件事,必須要向朱壽承認。”

她微張了張口,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朱厚照見狀,以為明了她所想,他沒好氣道:“你以為我猜不出,太監的事,是假的對吧?”

月池道:“是。可還有比這更大的事。”

朱厚照一愣,他思忖片刻後道:“你該不會真和張彩有過一段吧?”

這下輪到月池呆住了,她默了默道:“……你還真是劉瑾的親主子啊。”

她始終欲言又止,不知如何應對他可能的步步緊逼。可此時此刻,他卻按住了她:“說不出來就先睡吧。等歇好了,再說不遲。”

月池一愣。雨仍然在下著,朱厚照吹熄了燈,屋內漆黑一片,她枕在他的膝上,他身上的奇楠香像輕煙一樣籠著她。她被淚水洗過的眼睛,在黑夜中像貓兒一樣閃閃發亮。

朱厚照無奈:“你說又不想說,睡也睡不著,藥也不肯喝,是真想把自己磨成大病嗎?”

月池沒有作聲,她隻是看著他,目光如水,仿佛要淌進他的心底。

朱厚照心念一動,悠悠地開口:“從前,東坡居士學禪時,做了一首詩偈,請佛印禪師指教。偈雲:‘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誰知,佛印看過之後,隻批了兩個字——放屁……”

“從前,有一隻小豚精上街遊玩,它看到好幾頭白象走在大路中央,受到庶民的歡呼敬仰。它心裡很羨慕,於是去買了兩根大蔥插在鼻孔裡……”

“從前,有一個望子成龍的員外,剛剛有了孩兒,便期望他日後光耀門楣。他花費重金請了十七八個老師……”

“從前,檀州密雲令有一個女兒,生得非常漂亮,也因此被鬼祟侵擾。密雲令因此去北山上請了一個高人……”

“從前有一隻小豚精,特彆喜歡認人當乾兒子占便宜,覺得天下略有名氣的,都是他兒子……”

他們初相遇時,他隻有十歲,在這十六年間,她為了種種目的,給他講過了無數個故事。可她從來沒想過,這些早已掩埋在她記憶長河裡的故事,有一天會以這樣的形式回來。

他就一直這麼講著,講到天光大亮,講到嗓子低啞。當他說不出話,也開始咳嗽時,月池終於伸手,掩住他的口:“昔年,俞伯牙為鐘子期鼓琴,結下知音之緣。今日,朱壽為李越說書,又是為了什麼呢?”

朱厚照攥住她的手。他半晌方一字一頓道:“……我隻是想讓你相信我。”

月池低低笑出聲來,她慢慢直起身:“好吧,你講了一夜,該輪到我來說了。我真是從來沒想過,會和你這樣的人在一起。”

她直白道:“我曾經有過三段情緣。”

朱厚照的嗓子發疼,雙腿發麻,驚疑不定地看向她。

月池的目光渺遠:“我的第一個男人,是我的同窗好友。他待我溫柔體貼,關懷備至,希望我和他一起回到家鄉去,生兒育女,白頭偕老。可我,我那時太年輕了,夢想和事業,在我看來比什麼都重要。我寧願在驚濤駭浪中轟轟烈烈,也不願在柴米油鹽中消磨光陰。他最後黯然離開了。這麼多年了,我偶爾還會想起他當年的背影,這世上大概不會有第二個男人,像他那樣包容我了。”

“我的第二個男人,是一個花花公子。他紳士、溫和,有不少女性好友。我為了玩玩,找上了他。本來我們說好,互不乾涉,可他最後卻違背約定,想要成親。我原本隻是玩兒而已,又豈會甘心受束縛,步入婚姻的墳墓?於是,我再次拒絕了。他畢竟是個講禮儀的人,沒有勉強我,隻是遠走海外,再也沒有回來。”

月池想了想道:“我的第三個男人,是一個窮學生。他的畫作得很好。我資助他的學業,本來是希望他成為一名大家。可他後來,卻開始追求我。而當我們真的在一處時,他卻因我們之間的地位不平,開始自卑。我接受不了這樣的疲累的生活,最終讓他離開了。”

“我的第四個男人,就是你。”月池又是展顏一笑,“你和他們完全不一樣,出身不一樣,脾性不一樣。就連我們之間的關係,也是令人匪夷所思……你是尊貴無匹,傲慢至極,自私自利。”

朱厚照聽得皺起了眉頭,他想要說些什麼,月池卻又捂住了他的嘴:“不過,不管今後如何,為了這些故事,今晚的李月池也願意,信一次朱壽。”

朱厚照扒開她的手,如墜五裡霧中:“李月池……這三個男的是怎麼回事。你十三歲就入宮了,朕怎麼連聽都沒聽過。你、你該不會是傷心壞了?”

月池望向他:“你看得男化女的小說,最後娶自己好友為妻的男主角 ,叫什麼名字?”

朱厚照一怔,他想了想道:“馮少卿。”

月池失笑:“今日,君也得做馮少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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