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嗤笑一聲:“說謊。這不值得你冒徹底激怒朕的風險。”
月池一怔,她挑挑眉道:“好吧。我也是想到我們的以後。”
朱厚照低頭看向她,語氣微妙:“我們的以後?”
月池道:“咱們總有同床共枕之時,那時若硬要我裝不懂,豈非是太為難人了。”
這句話說得又輕又快,可聽在朱厚照耳中卻像是一聲霹靂。他隻覺胸中血氣翻滾,嫉恨、憤怒和隱秘的情絲交織在了一處,接著在他心中炸響。
滿屋好像都回蕩著他的心跳聲,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她身上,仿佛數不儘的蛛絲,將她重重包裹。他想要彆過頭去,淡淡鐵鏽味在他的唇齒間蔓延開來。他心知肚明,這不過是另一重騙局罷了,李越逼得拿上一重籌碼,賭局的本質卻並未因此改變。他不斷提醒自己,要清醒。然而,他卻是根本無法移開自己的目光,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就像過去從未真切地看過她一樣。他像是忽然才意識到,他是男人,她是女人,他的夢不會再是夢了……
月池暗歎一聲,她伸出手,一點一點描摹著他的輪廓。紅暈漸漸爬上了他的臉頰,他仿佛要像火一樣燃燒起來。她的手指久久停留在他唇邊,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顫抖。她感覺自己仿佛被劈成兩半,一半也因情/欲而微微戰栗,而另一半卻置身於一片無際的寒冷和黑暗。
而她卻笑了起來:“噓——彆作聲。把嘴張開。”
清淡的水墨佳人在他麵前活了過來,化作了敦煌重彩,化作了豔麗的春霞。月池想了想道:“你並沒有記住,我說過的每一個故事。”
朱厚照皺眉道:“不可能。”
“是嗎?”月池問道,“那個引得你鼻血直流的故事,你怎麼不說了呢?”
他愕然看向她,臉已然紅得要滴血。月池湊到他的耳畔:“我問你,你試過嗎?”
他沒有作聲,月池又笑:“我知道了。那你,夢到過嗎?”
朱厚照提及此事就是惱怒,因為她那些奇奇怪怪的話,他在春夢中都還是李朱氏,可現下不一樣了。
他不知不覺說出來,月池一哂:“現下有何不一樣。現下,不也是我教你嗎?”
他抬頭想要反駁,呼吸卻在猝不及防間被她的氣息占據。她的吻和她的人不一樣,是溫暖濕潤的,也是強勢主導的。他像一個好學的學生,被她牽引著墜入綺麗的夢境。可他又不甘心於永遠做一個被引導者,於是後來又開始反客為主。他不止流連在唇舌之間,亦一下一下吻著她的眼睛、臉頰、耳垂。他不止是親她,偶爾也會咬她。每當聽到她發出不滿的聲音時,他又會笑起來,如年少時一樣清朗。
月池瞥見他的神態,就知道她成功了。她已是過儘千帆,時時可以留情,處處可以遺愛。可他的身份,決定了他天性中的吝嗇,他要麼一絲不給,一給就是傾儘所有。雨落不上天,覆水再難收,他根本無法自控。正如劉瑾所述,這的確比在官場中廝殺拚鬥,要容易多了。她看著他從一個男孩長成男人,她真切體味到他的愛真誠又熾烈。她心知肚明,隻要她願意退一步,她就能馬上獲得對此世女子來說最大的幸福。這也是早就擺在她麵前的捷徑,她終於踏上去了,可為何還是歡喜不起來呢?
月池忽視了一點,她了解朱厚照,朱厚照也同樣了解她。即便當他們吻到難舍難分時,他也能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然後在惱怒下頓住,憶起前情:“等等,還有一件事,朕還沒問清楚,張彩。”
月池一震,她臉上的桃花吹落,隻留了一片慘淡。她難掩愕然。又是這樣的失態,隻是這一瞬間的失態,就足夠讓朱厚照從情/欲中掙脫出來。他問道:“你和他,究竟有沒有一段?”
月池推開他,這怎麼又繞回來了。她深吸一口氣:“我早就說過,我和他之間什麼都沒有。我做過的事,我不會否認,而我沒乾過的,你也不能硬往我身上栽。”
朱厚照嘲弄道:“你做過的事,不會否認?李越,你撒謊早已如家常便飯。你和他在韃靼流亡那麼久,他為了你,甚至願意去國離鄉。”而你為了他的親事,亦是勃然大怒。
月池道:“和我在韃靼流亡的男人數不勝數,你是要一個個找他們算賬嗎?我連你看不見的前世都願意告訴你,何況今生呢。”
這一語點醒夢中人,朱厚照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原來是為了他……難怪,會念起情史來,既然前世都有三個,也不差今生這一個了,對嗎?”
月池的心裡咯噔一下,她道:“隨便你怎麼想。”
“你無話可說,當然隻能隨便由朕想。”朱厚照霍然起身,“是了,此世也有一個花花公子,願意為了你去國離鄉,你即便在上賭桌前,也要極力保全他的性命。方氏、時氏、夏氏、張彩,還有上輩子那三個,這還有隻是有名有姓的……”
月池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前塵往事不可追,你若是有宿慧,還不知道有多少個人。何必還來掰扯這些。”
朱厚照冷笑道:“你當然不會來和朕掰扯,甭說前世,就是這輩子我睡個十個八個,你又豈會放一點兒在心上!你說不定還暗暗高興,高興終於不必再吊死在一棵樹上……”
他忽而憶起他們上一次因方氏爭吵時,她脫口而出的那句話:“這不可能,我不可能為你生……”
她那種驚恐的神情,一直刻在他的心中。他仿佛自半空墜入冰窟中。情愛帶來的喜悅,忽然褪去。他直到此時,才明白她這半句話的意思:“……你寧願看我斷子絕孫,也不願為我產子。”
月池木然地望著他,說不出一句話。她的沉默就是最直白的答案。朱厚照的眼淚又一次奪眶而出:“好,很好,好得緊,朕如今是真想把你開膛破腹,看看裡頭究竟有沒有心肝了。”
他如風一樣向外奔去,可沒走幾步路,就突覺頭暈目眩,一頭倒下。月池大驚,她急忙一邊整理衣冠,一邊叫道:“快來人,來人!”
昏迷不醒的皇帝,被緊急送回了寢宮。第一個趕來的不是太醫,而是劉瑾。劉公公跑得帽子都歪了,氣喘籲籲道:“這、這是怎麼了?爺莫不是歡喜暈了?”
月池:“……”
她拿出一塊帕子,遞給劉瑾。劉瑾一麵擦汗一麵道:“多謝,你倒是說啊,究竟是怎麼了。”
月池靜靜道:“趕緊把脖子擦乾淨,準備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