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重重紗幔,貞筠隱約看見人的身影。她定睛一瞧,隻覺熟悉之感撲麵而來。她不由向前走過去。婉儀忙拉住她,驚道:“你怎麼了?”
貞筠悄聲道:“像是阿越。”
婉儀一愣,她的心忽然又沉了下去。皇上在這個節骨眼上,又同時召見她和李越,難道是又想秋後算賬。可李越和她明明都在聖上的安危而奔走,他總不至於要了他的性命……短短幾瞬,她的心中已然轉過了數個念頭,早已成了一團亂麻。
而就在此時,裡間那人,卻緩步走了出來。她一動作,貞筠更加確定,這必是月池。可隨著她越來越近,貞筠麵上的喜色卻漸漸凝固,她的整個身子都已僵硬,掌心不由沁出冷汗。
牽著她的婉儀敏銳察覺出了不對。她有心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可又礙於是朱厚照的地盤,不敢輕易開口,而是先順著貞筠的視線望過去。
她看見了……一個女人。一個身形窈窕,雲鬢峨峨的女人,她的步履輕盈,長長的披帛如輕煙一般,拖曳在她身後。紗幔在風中飄舞著,她看不清她的臉,隻能大致看到,她身上長可及地的綠羅裙。
婉儀覺得很奇怪,這是誰,在這裡怎會有一個女子。她下意識看向貞筠。而她的妹妹卻根本不敢與她對視,貞筠慌亂地移開目光,她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要從胸腔裡跳出來。她下意識的第一反應,就是帶著婉儀離開這裡。
婉儀隻覺貞筠的力氣大得驚人,像是鐵鉗一樣緊緊地抓著她,接著不顧一切往外跑。婉儀被她拉了一個趔趄。而在她們奔出幾步後,她們的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
那個聲音既輕且柔,在空曠的殿中響起,竟給人恍若鬼狐之感:“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你總不能叫她,一生都活在幻夢之中,這對她來說,是不公平的。”
婉儀一震,她的腳步被牢牢釘在原地,仿佛地上生出了釘子,紮穿了她的腳掌,讓她無法挪動半步。她的耳朵“嗡嗡”地響,眼前綻開一朵朵碩大的金花。她幾乎馬上就要暈厥過去,或者再一次拔腿就跑,可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支撐著她,叫她像木頭人一樣紋絲不動,駐留在此。
她聽到貞筠顫抖的聲音:“可你就不能緩緩嗎,你可知道,她不久前才為了你,連性命都豁出去了……而你連喘口氣的時間都不給她……”
那個聲音道:“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要快刀斬亂麻,不能叫她玉減香消。”
婉儀開始發抖,可她就是用這雙發抖的手,一根一根掰開了貞筠的手指頭。貞筠早已淚如雨下:“姐姐,我不是故意瞞你的,是我對不住你,是我對不住你……”
她伸手想抓住婉儀,卻抓了一個空。婉儀的麵上一片空白,她像遊魂一樣飄搖著,走到了紗幔之前。她慢慢揭開紗幔,此刻朦朧的晨曦,一如十六年前一樣柔和明亮。她就在這樣的晨曦之中,在方家的後院,看到了此生所見最俊美的麵容。
她做夢都想再見見他,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再見時的情景竟是這樣的難堪。“他”竟還會變成“她”。她挺得筆直的脊梁終於軟倒,她像爛泥一樣癱軟下去。月池長歎一聲,她俯身道:“是我對不起娘娘。”
婉儀緩緩抬起頭,她微微一笑,眼淚卻流得更多:“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你救了我那麼多次,是我自己愚昧無知,作繭自縛。”
月池的沉默如山嶽一般,對於婉儀,她實不知該如何相對。她待她從始至終,都有利用之心。過去的她,時時盼著婉儀能誕下一位皇子。可那時,她那種可鄙的想法,還能借兩人有共同利益而掩蓋。畢竟,皇後既做了皇後,要想保住自己和家族不被人欺辱,又豈能沒有嫡子呢?可後來,她知曉了皇後對自己的情意,卻仍沒有第一時間戳破身份,因為她知道,貞筠為了她的性命,絕不會在此時揭露真相,而在那樣的局麵下,她要在與朱厚照的博弈中掰回一局,就隻能靠這個肯為她不惜一切的女子。
可如今,她和朱厚照都已然揭開了盅,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李越不再需要她,而皇上也無法忍受她。所以,他們選擇在此時,向這個可憐的女人,揭露最殘酷的真相。
婉儀顯然也意識到不對,她的嘴唇已然如死灰一般慘淡:“你在這裡這樣見我……是想叫我騰出位置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