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劍拔沉埋便倚天(1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8174 字 10個月前

楊廷和當即就想叫妻兒都退下, 豈料不論是夫人,還是四個兒子,都不肯離開。

長子楊慎一臉正色, 率先開口:“含章兄冒夜色前來, 必是有大事, 孩兒身為朝廷命官,豈可袖手旁觀。”

次子楊惇和四子楊忱亦是絞儘腦汁, 想要留下來:“孩兒已有舉人功名,雖還未考取進士, 可這不是遲早的事嗎?我們遲早都是做朝廷命官的,當然得關心大政。您不也常說,叫我們彆死讀書嗎?”

三子楊恒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轉, 他忙咽下一口湯, 急急道:“幾個兄弟中, 就是兒子最不爭氣, 迄今沒有功名在身,可正因如此, 才更應向前輩高人學習。李侍郎是我朝青年才俊的典範,平素因孩兒是白身,沒有多少機會結交, 今日他登門拜訪,孩兒豈可不見。”

楊廷和:“……”

他不由看向了自己身旁紋絲不動的夫人。黃夫人見狀羞澀一笑:“雖說男女有彆,可妾身論輩分是含章的師母, 論年歲更足以做他的母親。聽說他大病初愈, 我既是做長輩的,又豈能不好好招待呢?”

楊廷和扶額道:“好好好,你們都有理, 行了吧。來人,把這菜撤下去。”

這還是不叫他們留下的意思了?楊慎忙道:“爹!孩兒是真心想幫忙的……”

楊廷和歎道:“沒人叫你在旁邊站著!客人來了,總得給他上桌好菜吧。”

楊慎一喜,他忙道:“是、是、是。”

楊廷和看著這隻知道傻笑的兒子,又忍不住一歎:“我說,楊修撰,來得既是你的上峰,又是你的座師,你仍在此地高坐,是想等他進來給你見禮?”

楊慎如夢初醒,他忙站起來道:“孩兒這就去迎迎。”

說著,他便急匆匆地衝了出去。楊廷和夫婦望著他的背影,不由相視一笑。楊廷和的胡須顫動:“就這樣,還是馬上就要娶妻的人。”

黃夫人掩口笑道:“你也知道,含章既是他的上峰,又是他的好友,好友死裡逃生,他歡喜些也是人之常情啊。”

楊慎越走越快,以至於最後開始在在庭院中狂奔,風拂過他的鬢發,新落下的葉片被他踩的嘎吱作響。直到將至一門時,他才停住腳步,低頭整理衣裳。

而就在他低頭的一瞬,熟悉的含著笑意的聲音,在前方響起:“用修。”

楊慎愕然抬頭,他心中不由浮現一句話,朱袍玉帶,風姿秀逸,有匪君子,如圭如璧。

他情不自禁地跟著綻開笑意,可眼眶卻有些酸澀。月池失笑,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我的錯,累你們擔心了。”

楊慎彆過頭去,揉了揉眼,再次抬起頭時,又是過去那個開朗瀟灑的才子。他揚起頭道:“當然是你的錯,要是趕不上我的喜酒,我可要記你一輩子。”

月池展顏一笑:“正是為了這個,我才費儘千辛萬苦跑出來呀。”

楊慎挑挑眉:“誰信你,快跟我來吧,家父正等著你呢。”

月池沒想到,她這匆匆而來,倒趕上了一家人的晚餐。噴香的蝦皮獅子頭、滑嫩的豆腐羹,翠色可人的蔥烤鯽魚……還有一鍋乳白色的清水羊肉,肥瘦相間的羔羊肉在火焰上翻滾。黃夫人不住地給她夾菜:“多吃點,你大病初愈,正該服用些滋補之物,好好養養。”

月池先是連連道謝,可吃到肚子滾圓時,就隻能不住婉拒。老四楊忱忍不住道:“含章兄,你就吃這麼點兒?”

月池無奈,她一個脾胃不調的姑娘,怎麼吃得過這些血氣方剛的年輕小夥子,就連朱厚照也沒他們幾個能吃。她笑道:“賢弟又不是第一次見我,還不知我身子骨嗎?”

楊忱聞言連連搖頭:“我素知你體弱多病,可你也調養多年啊。怎得今日再見,無甚長進。”

月池忍不住發笑,楊廷和責道:“出言無狀,著實無禮。”

楊忱是最小的兒子,不像哥哥們那樣害怕父親。他理直氣壯道:“爹,我這是一片好意啊。”

月池應道:“是是是,我感激在心。”

楊忱挺起胸膛:“光感激沒用。你還是得多用些,你這般弱不禁風,難怪易遭人暗害……”

此言一出,席麵溫馨的氛圍戛然而止,眾人手中的筷子一頓。楊慎瞪了口無遮攔的幼弟一眼。黃夫人斥道:“你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

楊忱瞥見父母和兄長的神色,這才覺失言。他忙致歉道:“含章兄見諒,小弟並非有意……”

月池忙擺擺手:“先生和師母不必責怪他。賢弟心思純良,所言所行俱是出自真心。”

她又看向楊忱:“不過,賢弟的心地雖好,這理卻是錯了。”

眼見楊忱不同意又不敢辯駁,她又是一笑:“你可讀過《莊子》?”

談及學問,楊忱豈敢退縮,他開口道:“這,自是讀過。”

月池笑道:“那你該記得,南伯子綦遊於商丘的所見,唯有不材之木,不可為棟梁,不可為棺槨,方能苟全性命。而成材之木越是遮天蔽日,反而越不能終其天年,必會中道之夭於斧斤,此正乃材之患,不是嗎?”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在座都是心明眼亮之人,都清楚明白這個道理不難,關鍵是明明知道這個道理,卻仍選擇成材成梁,甘做這出頭的椽子,便有些難得了。

老一楊惇聽了一路,此時道:“可人不同於樹,樹挪死,人挪活。人當有機變之能。”

月池撫掌道:“正是這個道理。正所謂‘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1】”

楊廷和聽到此處,方徐徐開口:“含章還是不改效仿王文公之心嗎?”

月池展顏一笑:“怎麼會?事已至此,若再不改,難不成要真等到年邁時再感慨‘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2】’?”

直到聽了此處,楊廷和才對月池到訪,真正打起了精神。而楊慎卻半是疑惑半是擔憂地看向月池。用過晚飯之後,他們來到了書房議事。

到了這會兒,就隻有楊廷和父子與月池三人在此了。月池望著書架上滿滿的書,看到書案上各色筆筒、名人法帖,讚歎不已:“與先生相比,學生近年真是憊懶不少。”

楊廷和親烹了一盞青鳳髓與她,亦是感慨:“我又不是劉健,你從草原撿回一條命都是萬幸,總不能因你背不上書再打板子吧。”

三人聞言皆笑。月池摩挲著茶盞,笑道:“您還是這般幽默風趣。現下回想,萬歲在端本宮時,就早對您另眼相看。他對您的倚重,非同一般。而這份厚愛的由來,也是因您的與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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