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狗嘴裡就吐不出象牙!
月池又重新往太師椅上落座,她聞言也是一笑:“怕什麼,這牆有五尺多厚,裡頭還都是流砂,如何燒得到你。”
要是李越此時再來幾句威逼利誘,楊玉便更能淡定如常,可糟就糟在,她說完這一句,就再不曾開口了。火光在她的瞳孔中跳動,給她皎白的麵孔鍍上了一層暖色。楊玉隔著火光定睛一看,隻見她的雙眼有些放空,早已不知神遊去了何地。她像在望著他,又似在看向彆處,淡漠得就像對著一樁死物。
而火卻越來越向裡逼近了,楊玉的額頭沁出了汗珠,可他卻仍不肯朝後退一步。他咬牙暗道,他就不信,李越敢殺他。可李越卻仍沒有任何動作。濃濃的黑煙嗆得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此時便覺威風減了一半。火星跳動在他的囚服上,火舌順著他的腳底爬上來。他一時吃痛,終於忍不住往後退,而火焰還在繼續逼近。
劉瑾都忍不住開口:“你不會真要燒死他吧。”
月池久久沒有作聲。楊玉自己都沒發現,他對她的答案是翹首以盼。劉瑾又說了第二遍:“他畢竟是皇上用慣的老人,是楊阿保的侄兒。殺他事小,可為一個他,若在你和聖上之間再添嫌隙,就得不償失了。”
月池不答反問:“老劉,你不是好奇,我是怎麼這麼快出來的嗎?”
這下劉瑾都愣住了,隻聽她道:“我向太後允諾,幫她保住張氏一族,攛掇她去找皇上。皇上逼於無奈,這才放我出宮。”
劉瑾不由倒吸一口冷氣:“你這……你如此步步緊逼,刀刀都往命根子上捅,誰還敢對你交付真心?”
月池懶洋洋道:“我連天都敢捅個窟窿,還怕什麼。”
她一落,密牢之內又陷入到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就在此時,遠處突然發出一聲尖利的女聲:“相公,救我!救我!”
隨之響起的又有孩子撕心裂肺的啼哭聲。
楊玉如遭雷擊,他終於撐不住了,他猛地拿起溺桶拚命地想撲滅火焰。他嚷道:“你把我妻兒怎麼了!你把他們怎麼了!”
月池道:“能怎麼著,一家人自是要團聚的。”
楊玉隻覺一股寒意自腳底竄起,湧上心頭。女子的叫嚷聲,孩子的啼哭聲越發歇斯底裡。可他卻顧不得太多,火越燒越大了。他起先一動不動,現下卻開始拚命滅火。
他終於衝到了鐵柵欄前,柵欄觸手滾燙,他卻再也顧不得,使儘全力搖晃著,可卻是徒勞無功。背後是大火,耳畔是啼哭,直到此時,楊玉才意識到,她是真的敢,真的敢!
他胸口血氣翻騰,滿心的屈辱、悲哀和痛苦。他撲通一聲跪下,自己給了自己兩記耳光:“是我嘴臭,出言無狀,還請李侍郎大人有大量,饒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吧!”
月池見狀,這才叫人來滅火。幾桶水潑進來,瞬間將人淋成了落湯雞。
月池見他的模樣,又是一哂。她悠悠開口道:“有一男子,家遭邪祟,為劍仙所救。劍仙道術驚人,他因此心生欽慕,一心想隨高人學道,做一俠士。可任憑他如何立誓保證,劍仙卻始終沒有開口應允,反而飄然而去。豈料,當天晚上,他們家又有歹徒上門。他聽見外頭傳來父母的呼救聲,急欲拔劍營救。可他的妻子卻抱著他的腿懇求道:‘雙拳難敵四手。你出去也是無用,還不如留在這裡,撿回一條命。你就算不顧念我,也該顧念我們的孩兒吧。’這男子麵對妻子的哀求,終於還是沒有出去。他就這麼焦灼著,聽著外頭的哭喊聲枯坐了大半夜,居然還睡著了。而等他醒來時,妻子正好端端地躺在他身邊,他急急忙忙衝出去,父母家人居然也都安然無恙,全家人原來連歹徒的影子都沒見過。他大驚失色,渾渾噩噩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空中晃晃悠悠飄下一道白綾,上麵隻寫了一句話。你們猜,寫得是什麼?【1】”
劉公公涼涼地開口:“怕不是寫得——‘就這點兒膽色,也敢逞英雄?’”
楊玉麵色如土,再也不複方才的神氣。月池撫掌大笑:“不愧是你,就是損!”
她抬腳就要離開,楊玉忙又叫住她:“李侍郎,請問我的妻兒……”
月池回眸一笑:“你的妻兒,不是好好在女監呆著嗎。”
楊玉一窒:“那剛剛……”
月池道:“京中有善口技者,你沒去天橋底下見賣藝的嗎?”
楊玉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再也說不出一句話。月池離開密牢後就召來獄典,命他把所有涉案之人關到附近的牢房。
獄典一臉茫然:“回侍郎老爺的話,小的愚昧,這人關到一處,不就要串供了嗎?”
月池不由莞爾:“那你們是怎麼想把劉瑾和楊玉關到門對門呢?”
獄典啞口無言,隻能唯唯而已。
月池交代完畢,正欲離開,忽然覺背後有視線投來。她猛然轉過身。空蕩蕩的牢房中,風聲呼嘯而過。一個人都沒有……
她打量完一周後,又才離開。角落處陰影中,朱厚照雙手抱肩,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