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雲雨巫山枉斷腸(1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8186 字 10個月前

當朱厚照明白自己已然對月池無法放手後, 他就不像往年一樣,頻頻往她家中去了。縱然皇爺本人一世恣意, 嘴上視綱常禮教於無物, 可他畢竟還活在此世,不可能半點不受影響。他心知肚明,那是李越和那兩個女人的家, 是他們一家三口布置的地方,縱使他萬般不願,也改變不了人家是明媒正娶的現實。她們死後, 能進李越的祖墳祠堂。史家工筆, 會記載他們夫妻情深。而他的情感則永遠是見不得人, 無法公諸於眾的……他隻靠另一種方式來填補自己內心的空缺,他將李越留在宮中的時間越來越長, 時不時在夜間出現在他的臥房。他知道方氏早因此心生怨懟, 可怨懟又能怎麼樣, 她注定隻能守一輩子的活寡。

然而,當他得知月池是女子之後,卻又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他們雖耳鬢廝磨, 可仍沒有到雲雨之情。他明知道, 沒有什麼能夠阻止他得到李越了,隻要他要, 隻要他肯再信她一次, 她會甘心把一切都奉上。他從年少時就萌發的瑰麗夢境, 會一個一個變成現實。可真到了此時,他卻做不到了,他無法在紫禁城內, 像對待玩物一樣對待她。不論如何,他已然娶妻了,而她出於那點道義的束縛,竭儘全力地保住夏氏的性命乃至皇後之位,卻讓他們之間的關係淪落到一個極為尷尬的境地。

他甚至比她本人還要了解她。他知道,她會克製不住地愧疚、羞恥、痛苦,可時至今日,她依然麵色如常,仍對他笑顏相待,甚至期盼著他們能締結更親密的關係,來確保更穩固的同盟。一個女扮男裝,真刀真槍廝殺十六年的女子,如今卻連容色都能作為武器,身軀都能放上賭桌,隻求實現一點點的期盼。他在驚詫於她掙紮至此時,這才發覺自己早已把她逼到絕路,即將大獲全勝了。

縱使她有千般智謀,可她終歸是女兒身,加諸在她身上的束縛太多了。隻要他再沒良心一點,讓她懷上他的骨肉,有了孩子作為捆綁,她便再也無法站上朝堂,永遠離不開他。他隻要再邁出一步即可……可他做不到,他有時自己都覺得好笑。

他看中了空中翔鳥,於是將鳥翼係上黃金,鎖入金籠。鳥兒因此眩視憂悲,奄奄一息。他要是真放下,就該任她大鵬一日同風起,他要是真狠心,也可直接金絲燕雀困樊籠。可他偏偏都做不到,他既無法讓自己相信她,又無法徹底占有她、馴服她。他們就這般懸在半空,她得不到自由,他得不到解脫,互相折磨,直至地久天長。

他有時甚至想,即便這樣也好,他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因為她的不甘和他的任性綁在了一起,這麼多年了,早已如骨中骨,肉中肉,要麼一同毀去,要麼就隻能繼續妥協扭曲。

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一直以來咄咄逼人的他,在學著慢慢收手,逃避至今的李越,反而不甘於現狀。他沒料到,她居然會做到這個地步。鎮國府,是她送給他的生辰禮物。這裡沒有方氏、沒有時氏、沒有夏氏,沒有外間的風風雨雨,紛紛擾擾,有的隻有他們兩個。他們兩個人的家,被她布置得如喜堂一般……

他繞過粉壁,穿過回廊,立在桂花樹下,心中五味雜陳。短暫的喜悅過後,就是猶疑和折磨。他聽見了她身上的環佩,在風中輕鳴,宛如銀鈴。他看到了她紅色的絲履,鞋尖的珍珠微微晃動,散發著柔和的光暈。他甚至還看到了她裙擺上金線的紋飾,如綠樹下金色的斑點。他正是在此刻,急急轉過身去,落荒而逃。

月池叫住了他,她含笑道:“你日思夜想,恨不得把我的心剖出來看看,可如今,心已捧到你麵前,你卻為何還要逃呢。”

他的腳步一頓,仍是頭也不回地向前走。

他還想逃避,她正色道:“你難道想這麼不上不下地和我過一輩子嗎?”

他的肩膀微微顫動,依然想走。她又問道:“你就這麼想和我這互相折騰,互相防備,熬到死的那天嗎?”

他終於停了下來,月池長歎一聲:“你受得了,可我受不了了。”

她鬢間的步搖輕輕晃動:“我以為我的誠意已經足夠了,雖不足以彌補過去的欺騙,可至少能為我們換來一個新的開始。”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我們已經在同行了。”

她道:“可我猶嫌不足。”

她緩步上前:“你的心還籠罩在陰影之中,你仍忘懷不了過去,並非是真心與我同行。”

又是真心,他壓製不住心中的怨氣:“你往日哪怕有半點真意,也說不出那樣的彌天大謊。事到如今,又來問我要什麼真心?!”

這裡也是他一生都難忘懷的傷心地。雨落不上天,覆水再難收。她打得粉碎的東西,招招手就想恢複如初,又豈是那麼容易呢。

月池一愣,她到底是騙他太多次了,他們之間的隔閡並沒有因再次合作而完全消弭。他為何要命人重議考成法,就是不願將人事的權力過度集中,將百官變成內閣和吏部的屬下。他願意辭舊迎新,可前提是一切安穩。即便是女兒身的她,也不能讓他完全放心。

他防她,比防賊還要艱難,因為抓到賊了還能直接打死。可要是抓到她了,碰不得挨不得,反而左右為難。所以,他在一開始,就要避免陷入那種僵局。此等保守的做法,不利於她的政舉推行。這樣彆扭的關係,也讓她感到窒息。

她難得軟語道:“過去的確是我做錯了……我隻是想知道,該怎麼補償。”

可麵對她難得的服軟,他卻是報之一聲嗤笑:“你能如何補償?你給我最大的生辰禮,不就是在這兒走一場儀式,再來幾次被翻紅浪。”

身後之人久久沒有作聲,半晌他才聽到她道:“……這裡每一處,都是我親手布置的,所以才耽擱了這麼久。”

他眉心一跳,環顧這滿院鮮紅,滿心愕然,接著她又道:“如若你覺得不夠,我們可以再商量。”

他顯然是已然打定了主意了,他的意誌之堅韌,本就遠超凡人,隻是開口的音調,還是流露一絲輕顫:“何苦做這些無用功。”

月池失笑:“你連看我都不敢看我一眼,叫我怎麼能信,自己做得是無用功呢?”

當她的手觸及他時,清晰地察覺到,他打了個寒顫。她的手環在他的腰間,又慢慢貼上他的胸口,她像是得到了新玩意兒的孩子:“怎麼又跳得這麼急。”

他情不自禁地屏息,血管中的血,如火焰般流動。她臉頰貼在他的後背上:“若以君臣之分而論,你我是互不留手,半斤八兩,可若論男女之情,到底是我對不起你更多。我不想為過去的事的狡辯。我能夠許諾的隻有將來……”

將來……這滿室的喜氣洋洋,卻如針一樣刺進他的眼底。他問道:“什麼樣的將來,你願為我休了方氏和時氏?”

月池一愣,隨即無奈道:“她們就如我的妹妹一般。我絕無磨鏡之好,隻是為了掩人耳目,給她們一些庇佑。”

他冷笑一聲:“你不肯……那不如朕來。”

月池一下就明了他的意思,因知曉婉儀的戀慕之情後,他對她的殺意較貞筠更重。月池深吸一口氣:“皇後的過錯無法公諸於眾。如拿不出有力的罪狀廢後,有損陛下的英名。”

他眼中嘲意更濃:“嗬,原來還是都不願意。你既什麼都不肯,又何必假惺惺談將來。”

他又要掙開她,月池一驚,她心念一動,踮起腳親了親他的脖頸:“奉天殿裡同心同德,鎮國府裡情好甚篤。難道還稱不上將來嗎?”

他隻覺她溫熱的呼吸縈繞在他耳垂邊,一股暖流直入他的心海。他的身子驟然緊繃,可手足卻漸漸失卻了力氣。他的心跳得比剛剛更加劇烈。他被她拉著,慢慢轉過身。她顯然是智珠在握,隻要她有意相誘,那這世上任何一個男子,都會淪為她的俘虜。可他不能,他如若徹底丟了心,接下來丟的就會是命。

他的瞳孔中終於倒映出了她的身影。隻是一眼,他就再也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了。他的手心很燙,一點一點描摹著她的眉眼,仿佛正在繪製一副稀世的畫作。他輕聲道:“唐伯虎的那幅畫,隻畫了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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