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一寸離腸千萬結(2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6763 字 10個月前

圓妞不解:“夫人,這話您說了四五遍了,我都記著呢。”

貞筠死死地盯著月池,淚水已經在她眼眶中打轉,卻遲遲沒有落下,她笑道:“瞧我,這都糊塗了。你有什麼,想讓我捎回來的嗎?”

月池不由莞爾:“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江南的風景再好,我也再難看到,隻盼你能寄一支梅花來,讓我能重溫故園的春色。

一枝春,隻是這樣的心願而已……貞筠彆過頭去,點了點頭。

月池終於掀簾下車,大福看不到她的身影,終於開始大叫。它一向很乖,從來沒有叫得這樣淒厲過。

貞筠埋首在它蓬鬆的毛發間,淚如雨下,她輕輕地拍著它:“彆怕,姐姐帶你去新地方玩,咱們去坐大船,過不了多久,她也會坐船來找我們的……”

月池立在官道旁,看著車馬遠去。她環顧四周,天地浩淼,她就像其中的一粒沙子一樣,要麼為世所棄,要麼隨波逐流。

大福的叫聲越來越尖銳,她仍狠心彆過頭去,準備上馬返程。而就在這時,她的身後響起了騷亂聲。隨從們的聲音極為響亮:“它跳下來了!快抓住它,抓住它!”

月池愕然轉過身,塵土飛揚中,一個小小的身影,朝她飛奔了過來。沒人知道,一隻瘸了一條腿的狗,是怎麼敢從高高的馬車上一躍而下的。它跑得是那樣的快,沒人能抓住它。它避開馬蹄,吐著舌頭,就像一顆炮彈一樣,衝到她的眼前。

月池踉蹌著下馬,快步向前奔去。她抓住那隻激動的狗兒,細細查看它的身體,在發覺它平安無事之後 ,她才鬆了一口氣,這時她的胸口已因極度的緊張而發疼了。可小狗不知道,它隻會搖著尾巴,拚命地往她懷裡鑽。月池氣得想揍它,可高高舉起的巴掌,卻遲遲沒有落下。

她把這個溫熱的小身子,緊緊摟在懷裡,一下一下撫觸著它的脊背,像哄小孩一樣哄著它:“回去吧,跟你筠姐姐去吧,很快我就會來看你的……”

大福的眼中滾落大滴大滴的淚水,它死死咬著她的衣擺不肯鬆口。它的毛發已經變得略顯粗糙,雙目也有些渾濁,它心知肚明,它不是人類,沒有足夠的時間,再經受一次彆離了。其實小狗什麼都知道,可它不能說話,能做到的隻有默默陪伴而已。

貞筠遠遠望著此地,早已泣不成聲,她隻說了一句話:“帶它回去吧……”

身旁的侍從滿心不解,他們不明白隻是回家省親而已,怎會瞧著像生離死彆一樣。

侍女強笑勸道:“夫人莫傷心,去蘇州雖路途遙遠,可走水路順風而下,也有要不了多少時日。很快,咱們不就回來了嗎?”

貞筠沉沉地盯著車壁,她的心冷得如生鐵一樣,有句話,她不敢問,也不能問,真的還能再回來嗎?

這一個年就在淒風苦雨中過去了。年後剛開春,嚴嵩就準備出發了。妻子歐陽氏心中愁緒千結,可麵上卻是一派歡欣,忙前忙後替丈夫打點行裝。可她也犯了和貞筠一樣的錯誤,明明拿著鞋,卻在滿屋焦急地尋找。

嚴嵩覺得有些好笑,忙叫住她:“你瞧瞧你手裡拿得什麼。”

歐陽夫人一愣,一看手裡,一下也是啼笑皆非。嚴嵩接過鞋,這一雙厚底鞋,不知納了多少針多少線。他看了看妻子手上的凍瘡,眼底也是一酸:“這麼些年,叫你受苦了。”

歐陽夫人一時按捺不住翻滾的心緒,她道:“我不怕受苦,隻要和你在一塊,做什麼我都願意。”

嚴嵩的雙目明亮如星,他斬釘截鐵道:“正因你這樣的深情厚誼,我才不能叫你跟著我一輩子受苦。”

歐陽夫人喃喃道:“可此行可能會有凶險……”

嚴嵩一笑:“做什麼不危險呢?我的確可以龜縮在京師,可那注定一事無成。渾渾噩噩幾十年後,我會被埋進地底,我的名姓也隻會被孩子們在祭祀和思念時提及。要是等到孩子們都走了,天下還有幾人能識得嚴嵩呢?人活一世,難道就換來這麼個默默無聞,寂寂無聲嗎?”

“娘子,連聖人都說,‘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啊 。”

歐陽夫人怔怔地看著丈夫,他英俊的容貌因胸腔中的熊熊野心,而顯得更加光耀奪目。她一時竟生自慚形穢之感:“你當然會成就一番大事,要是連你都不成,這世上還有誰能行呢?”

嚴嵩就這般滿懷豪情出發了。他的車架前後有騎兵護衛,馬車兩旁還有隨從隨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浙江趕去,沿路驛站俱是整肅以待。人還沒到,聲勢卻已是震動江南。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中央鐵了心要開海禁了。政治是妥協的藝術,是團結的藝術,朋友多一點,敵人少一點,新政才能真正落地。可要怎麼廣結善緣,化敵為友呢?同道固然重要,可同利才是基礎。要通過分肥來夯實根基,離不開真金白銀。

李越推行宗藩條例,來節省財政支出;用馬中錫,分田減賦,平息各地的叛亂;任用治農官和新種,增加地方的收入。這樁樁件件都是為了增加手裡的資源,讓上下都得到實惠。她也的確做出了不小的成效,中下層官吏和庶民頗感恩德。如沒有充足的軍費和人力支持,王守仁等廣東將領,也不會以這樣的高效,擊潰佛朗機人。

但前八十步都走過去了,倭寇被擊潰,佛朗機人被攆走,眼瞅著馬上就要大規模收稅賺錢了,結果卻出了這樣的幺蛾子。這任誰,誰能咽下這口氣呢?朝廷大員都咽不下,可他們卻都明白不能硬來。能鬨到這個份上,說沒有內鬼都沒人信,可要怎麼平息央地之爭,將這滾滾財源回歸中央,首要一步總得摸清底下的情況。

嚴嵩心裡如明鏡一般,這就是他的職責,像一塊石頭一樣投進水底,激起層層漣漪,讓上頭看到,這水到底有多深,又有多少妖魔鬼怪。石頭太大,激起千層浪,毀傷自身,石頭太小,一無所用,隻怕再無起用之機。

嚴嵩不由心潮湧動,這出大戲,究竟要怎麼唱好。他思前想後,總沒有個定論,到了最後索性坦然起來,無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已。

嚴嵩這廂心有千結,可江浙的官員也頗有些忐忑,這中央冷不妨派了兩個人來,究竟該如何堵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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