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8. 月中霜裡鬥嬋娟 我說你是燈下黑,聰明……(2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8796 字 10個月前

謝丕失笑:“你待上是洞若觀火,看下卻是不太清楚。聖上將人置於神之上,其實我們大明的子民又何嘗不是如此,不然怎麼會有打龍王的民俗呢?”

華夏之民祭拜神靈,也講個等價交換,他們願意供奉的前提是,這位神能幫助他們解決其人生困惑,脫離生存困境。要是神靈驗,自然香火旺盛,神不靈,就立馬叫你滾蛋。【3】

月池道:“所以,你認為,上位者的喜好,不可能動搖儒教在民間的地位。”

謝丕一震,他思忖片刻道:“的確如此。”

月池一笑:“可按你的說法,世人也同聖上一樣,不會將名教視作金規玉律,反而更講求實用。那如果有一種名,在一些黔首眼中,比儒教更能給他們帶來福祉呢?”

這一語好似石破天驚,謝丕霍然起身:“你在胡說些什麼?”

月池指著正在沸騰的土耳其壺:“你可知,這壺是從哪兒來的?”

謝丕瞥了一眼:“左右不過是外洋之物。”

月池徐徐道:“這是奧斯曼使者,獻給皇上的禮物。你可聽過奧斯曼之名?”

謝丕心中忽然湧現不祥的預感,這讓他一時張口結舌,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月池道:“奧斯曼是橫跨亞歐非三大洲的大帝國,把持著東西文明的陸上交通線。佛朗機人為何隻能被迫走海路,就是因為他們在陸上走不通。如今,這麼一個強大帝國的使者,路途迢迢地到這裡來,獻上大批的賀儀,你覺得是為了什麼呢?”

謝丕的嘴唇微動,他指著壺道:“他們,也習回回食?”

月池道:“你說,要是外來的和尚助百姓打跑敵人,開關納財,而我們自己的和尚反而固執己見,任由東南之亂蔓延下去。老百姓會覺得 ,哪家更會念經呢?”

謝丕一時冷汗直流:“含章,你不能任由事態這樣下去!這會引起大亂子的!”

月池道:“所以,我才來找你。”

這好似一盆冷水澆下,謝丕陡然冷靜下來,他難掩複雜地看向她:“你在詐我,你希望我們謝家,去替你鎮壓江南官場。”

月池苦笑著搖頭:“江南官場,早就不是你們一家可控的了。即便謝閣老寧願自絕基業,也要堅持閉關,這也隻不過能穩一時而已。到了年底,那些盼著拿到獎金的官員,會將你父親拉下馬來。除非你們能點石成金,否則中央與地方的這場廝殺,在所難免。屆時,亂象四起,難保不會有人渾水摸魚,出現我所說的那種情形,也不是不可能。”

謝丕的麵色鐵青:“你早就知道代價,卻仍選擇一手促成。你可還記得,你也是讀聖賢書的讀書人!”

月池淡淡道:“代價是必須的,至少如今是可控的。正因我也是讀書人,所以才明白,聖賢之言不是教條,不是一成不變的規訓,而是能夠適應環境變化,能夠發展煥發出生機的。”

她道:“應該不止我一個人覺得,八股文章,害人不淺吧。”

謝丕喃喃道:“你還是沒有死心。”

月池拍了拍他的肩膀:“隻要時人不再固執己見,我們的聖賢之道、端木遺風,比這些又何止好上百倍千倍?”

“彆再拘束於眼前的蠅營狗苟了,為往聖續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才是讀書人真正的本分啊。”

謝丕一震,他的眼中冒出火光,可又轉瞬一逝:“可這,談何容易。單憑我們……”

月池一笑:“誰說隻有我們,王先生極重教化,如今僅廣東一省的書院就有七十二所,大家各抒己見,思考儒學將來的出路,其中不乏有真知灼見。”

謝丕倒吸一口冷氣,不聲不響就能建下這麼多書院。他沉默良久,方道:“那你,究竟想讓我去做什麼呢?”

月池道:“謝家子嗣中屬你官職最高,文名最盛,有些事隻能由你去動手。一是和王氏子一道,差人去約束族人,抽身亂局,謝先生、王先生俱是我的師長,我實不忍看他們晚節不保。”

謝丕漸漸放下戒心:“這個不必你說,我也會即刻派人去的。”

月池道:“二是拙荊的事。”

謝丕的心頭掀起波濤,麵上卻不動聲色:“弟妹,是怎麼了?”

月池歎道:“此次的風波,她也是站在風口浪尖。她受了很大的打擊,一時纏綿病榻不起,我不好叫她長途跋涉,可放任她留在江南,我又實在放心不下。”

她自己是鞭長莫及,朱厚照的人倒是多,可誰敢把寶都押在他們身上。

謝丕的神色,也逐漸凝重起來,他緊緊攥著手,可到底什麼都沒說出來。

月池道:“所以,我想托你幫忙。謝氏簪纓世族,如能借貴寶地將養,必比外頭要安穩得多。”

謝丕一驚:“你想讓她去我家的祖宅?”

他的神態突變,月池度他神色:“……這隻是我的不情之請,如不方便,我再去找王先生也是一樣的。”

謝丕忙定了定神;“不是的。我是說……舉手之勞,義不容辭。”

他的反應不對勁。月池正待開口,卻被人打斷了。一人突然從旁邊推門進來,來人的打扮儼然是一位富貴王孫,可周身的氣度卻遠非一般世家子所能比擬的。

謝丕大吃一驚,怎麼哪兒都有他。他當即掀袍下跪。

朱厚照輕搖著折扇,笑道:“喚鎮國公就是了。”

“……”謝丕一時無語,隻得先叩首。

月池:“……”她真想說,是有病嗎?

朱厚照朝她眨眨眼,隨即道:“昔年長阪之戰時,劉備不敵曹操,率眾倉皇逃竄。他的妻子甘夫人和兒子阿鬥,都身陷敵營。是趙子龍不顧危險,隻身闖營,救回了劉備的妻兒。依我看,二位的情誼之深,不輸當年的劉備與趙雲。”

月池心中有疑,索性一言不發。謝丕心中有愧,亦是滿頭大汗。

朱厚照道:“既如此,愛卿何不親自去一趟呢?”

謝丕驚得魂不附體,他愕然抬頭,忙道:“皇上,這萬萬不可……”

朱厚照道:“你急什麼,接個人而已,又沒叫你私相授受。”

謝丕如遭雷擊,再也不敢言語。

他伸出手,替月池正了正發冠,漫不經心道:“正好也去見見你家的族老,江南佳麗如雲,你不早就到了該成婚的年紀了。”

謝丕定定看著他的手,麵白得如紙一樣,他道:“萬歲恕罪,吏部事務繁多,臣實不敢擅離職守,臣的兄弟俱已然長成,皆能堪當大任……”

他一語未儘,就被人請了出去。

雅間內,月池已是麵沉如水:“你是什麼意思。”

朱厚照大笑:“我說你是燈下黑,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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