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芒透過玉指張開的縫,恣意潑灑在她高揚的嘴角上,把她的心照得亮亮堂堂。
趁他把卿兒吃掉前,趕緊先備一份吃食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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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後院有一小片演武場,是定國公從前在京時建的,刀槍棍棒齊備,雖多年未用,卻一直有人打掃收拾,同從前一樣整潔。
戚北落掃了眼,問道:“你從前可學過武?”
顧飛卿點點頭,又搖搖頭。戚北落睨來一眼,他哆嗦了下,垂視自己足尖低聲道:“我五歲的時候隨父親練過幾日劍,隻是照貓畫虎地瞎舞,沒個體統,所以也不算真正學過……”
說完,他又回味了遍自己的話,烏溜溜的眼珠期待又忐忑地盯著戚北落,恐他嫌自己什麼也不會,不願教他。
戚北落蹙眉凝望長廊儘頭,一言不發。
顧飛卿順著他目光看去,那裡什麼也沒有,也不知他到底在看什麼?耐心等了許久,他忍不住喚兩聲:“殿下?”
戚北落霎了下眼,局促地咳嗽了聲,道:“既如此,你可有什麼特彆想學的兵器?刀槍棍棒皆可。”
顧飛卿雙眼亮起光,崇拜道:“真的什麼都可以?這些您都會?”
顧家姐弟三人,眉眼生得都相仿,戚北落望著他眼裡純粹的光,仿佛又瞧見了那年星空下,那個為他加油鼓勁的小丫頭,一時恍惚,眼梢餘光自作主張地再次瞟向長廊儘頭,又再次失望地轉回來。
“你想學什麼,孤都可傾囊相授,不過……”
戚北落負手在背,神色嚴肅,直直盯著顧飛卿的雙眼,“醜話說在前頭,今後課上,孤讓你做什麼,你都得照辦。習武不可怕苦,半途而廢斷不可取。你若受不了,現在放棄還來得及,孤不會同你計較。若等學了一陣再喊苦喊累,孤絕不輕饒。”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很平靜,話裡隱湧著號令千軍的磅礴氣勢。
顧飛卿心裡打了個突,卻一點也不怕,反倒比剛才輕鬆許多。
去歲隨師父雲遊時,他就常聽師父誇這位太子文治武功、德才兼備,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俊才。彼時他隻有個朦朧概念,並不覺如何,如今親見本尊,確有幾分相信了。
垂在兩側的小手驀地攥緊,顧飛卿雙目一眨不眨地回視他,朗聲道:“我願意!”撩開衣擺,行三跪九叩之禮,“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戚北落嘴邊這才浮出淺淺一點笑,抬手讓他起身,指著大日頭底下一片地,讓他先紮馬步,又著人取了香爐,點上一炷香。
顧飛卿知其用意,並不反對,照著教的姿勢,一板一眼地在日頭下擺出馬步,額頭很快沁出汗,衣衫也濕了,卻仍舊巋然不動。
戚北落心中讚許,麵上依舊肅然,也不閒著,自娶了弓箭,對著靶子操練起來。百步之距,九發九中,箭尖直挺挺貫穿靶心,引得顧飛卿越發崇拜。
第十箭剛搭上弦,餘光中忽然晃入一片頰紅身影,戚北落心弦一動,手裡的弦便鬆早了。羽箭提前飛出,雖還是正中靶心,箭尖卻隻是淺淺入靶。
顧飛卿微訝,隻當他力氣耗儘,也沒放在心上。
顧慈卻忡愣住。
她其實早就到了,怕打擾他們,便端著一盤剝好皮的荔枝在樹下站著。剛才那九箭她也看得清清楚楚,打心眼裡佩服,想湊近看第十箭,才挪近一小步,結果……
射箭需寧神定誌,是她不好……顧慈十指扣緊果盤沿兒,心裡一陣內疚,悄悄抬眸。
戚北落果然在看她,隻是陽光太過刺眼,隻能瞧見他滿頭淋漓大汗,根本分辨不清他現在是何神情。
顧慈的心又沉了些,垂眼盯著自己足尖,咬了下唇,將果盤放在旁邊的石桌上,再次仰麵,猶豫著舉起帕子,朝他輕輕揚了揚。
示意他過來擦汗。
若他真過來,應當就說明他沒在生氣,若沒過來……那她就隻好硬著頭皮過去了。
他身影微晃,顧慈的心也蹦了下。可他卻隻是晃了晃,就再沒動靜。
手臂舉太久發酸,顧慈緩緩放下,眼裡的光隨動作漸漸暗淡。
還真是自作多情了……她悻悻歎口氣,耷拉著腦袋要走,腳才邁開,麵前突然橫出一隻手,將她攔住。
樹蔭底下,戚北落並不看她,高高昂著脖子,隻留給她半張側臉,“你作何一直偷看孤?”
顧慈眉心深蹙,怎麼就成偷看了?無理取鬨。她推開他的手要走,卻根本推不動,“你到底想怎樣?”
半晌沒有任何回答,隻有風搖枝椏的聲音。顧慈死死盯著眼前的手,恨不得一口咬上去,也正準備這麼做。
可那手卻自己先放下來,手的主人繞到她跟前,親自攔住她去路,“孤想說,你若想看,可、可以、可以正大光明……地看。”
顧慈一怔,愕著眼睛抬頭。
戚北落仍舊沒給她正臉,托著雙臂堵在那,神色肅穆跟門神似的。隻是日光透過層層濃翠,潑灑在他側顏上,那耳朵紅潤透亮,像上好的血玉。
顧慈怔怔看著,那耳朵一點點變紅,她心裡的霾雲也一寸寸散淡,最後由不得捂嘴輕笑出聲。
這個呆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