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笑,引來戚北落矚目。
他眉梢蹦了蹦,燥熱在腔子裡藏不住,一股腦兒全湧到臉上,又燒到脖頸。想他入主東宮後,從來都隻有被人仰望的份,何曾被這般取笑過?當下便有些惱,豎眉瞪去。
顧慈亦心有靈犀地不再笑,仰麵看他。細碎陽光自葉間抖落,變成晶瑩點點的寶石,綴入她含笑的眼眸中,是一抹濃到化不開的絕色。
戚北落左邊胸口猛地撞跳,話繞舌尖打個轉兒,又咽了回去。
他一向自律,小時候為糾正自己賴床的毛病,他便讓嬤嬤每日早上舉著藤條,在床邊候著,時辰到了還沒起,就直接拿藤條招呼。
有一回,嬤嬤心疼他,讓他多睡了一盞茶功夫。他醒後,就自己取了藤條往身上抽,細嫩皮肉綻開道道血痕,嚇得嬤嬤再不敢自作主張。平時習武練兵,他更是專注到連一根頭發絲兒,都沒出過差錯,軍中上下無不敬佩。
可今日,他竟走神了,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想起方才樹下那幕,她笑盈盈衝自己招手,他至今還有些恍惚,呼吸仿佛都過了遍蜜汁,絲絲沁甜。
既然她高興,那……被笑話就被笑話吧。
“不生氣了?”戚北落輕咳了聲。
顧慈揩了把眼角,搖搖頭,朝他甜甜又一笑,旋即又臉龐紅紅地垂了腦袋,手捏著帕子兩角,下意識繞著指頭纏來纏去。
“午後風大,殿下還是快些把汗擦了吧,免得著風寒。”顧慈遞上帕子。
戚北落看眼她的手,點頭“唔”了聲,閉眼,就這麼昂首挺胸地直挺挺站著。
顧慈一愣,瞧眼手裡的帕子,又瞧眼他,再瞧眼帕子。這是讓自己幫他擦?還真是被人伺候慣了,這麼理所當然……
她暗暗腹誹,翹著嘴角,抬手輕輕拂上他的額。
可方才她手舉太久,酸疼得緊。戚北落又高出她整一頭,才擦了兩滴汗,她便吃力地抿了唇瓣,正打算換隻手再來,戚北落忽然俯身,鼻尖幾乎夠著她鼻尖,呼吸相聞。
顧慈心跳隆隆,惘惘盯著眼前突然放大的俊容,有些不知所措。他這是心疼她手酸,所以才低的頭?
戚北落沒吭聲,連眼睛都沒睜開,就這麼半俯身站著。顧慈目光遲疑地在他臉上逡巡,往他耳朵上瞟,整個人豁然開朗,繼續幫他擦汗,嘴角翹得比剛才還高。
這耳朵冬天摸起來,沒準比湯婆子還管用。
肉皮溫潤的觸感,沿織物的經緯蔓延來,竟比姑娘家還細膩,當真是在外征戰的武人?造物主對這人,還真是偏愛得過分。
顧慈不由心生嫉妒,以指為筆,隔著帕子悄悄描摹他眉眼。指尖觸到眉心,眉宇明明是舒展的,可淺淺的三道折痕依舊能清晰,應是常年思慮過甚所致。
可,他才剛二十歲呀,風華正茂,怎麼就……
顧慈心頭泛酸,輕摩那三道痕,悵然歎道:“不要老是皺眉頭,會老的。”
帕子下的劍眉隨之一動,幾乎是出於本能地又要擰到一塊。
顧慈趕緊揉兩下,硬是將它撫平了,長長地鬆口氣,仿佛做了件拯救蒼生、功德無量的大事。
這聲入了戚北落耳房,他差點控製不住奔湧至喉間的笑意。
皺眉這事,母後也常在他耳邊念叨,但他從來沒往心裡去。畢竟政務繁重,他沒地方發泄,若連眉頭都不允許皺,就太近人情了。
可現在,他心弦有些鬆動。
眉頭皺多了易老,她還沒老,自己怎麼能先老?到時她再碰上謝子鳴之流,或是被胡楊那類的渣子欺負了去,誰來護她?
“孤以後多注意便是。”戚北落瞧她一眼,“你也莫要動不動歎氣,容易老的。”
顧慈癟癟嘴,這人果然是一點虧也不吃,才說他一句,就立馬頂了回來。念頭一轉,不禁浮想聯翩。
一個愛皺眉的老頭子,和一個愛歎氣的老婆婆,大冬天一塊湊在炕上烤火。老婆婆怕冷,手把著老頭子的耳朵取暖。老頭子皺眉生氣,擠兌了兩句,老婆婆一歎氣,他便立馬老實了。
這樣也挺好的。
顧慈忍不住傻笑,目光一晃,香爐裡的香已經燃儘,顧飛卿收了馬步,正狐疑地往這邊探頭探腦。
她笑容一僵,忙收了帕子後退,收拾好表情後才抬頭喚他過來,“方才從廚房拿了點荔枝,你吃些解暑。”
顧飛卿盯著盤裡剔透的果肉,雙眼鋥亮,卻還是忍住了,“姐姐吃,卿兒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