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是正兒八經的金貴物,便是有錢也不一定能吃上。定國公府上的荔枝,皆是宮中所賜的份例,數量就這麼多,吃完了就沒。而這盤,已經是今年最後一波。他很清楚,所以再想吃也沒動手。
顧慈幫他擦完汗,推他過去,“姐姐今年已經吃夠了,卿兒才回來,還沒吃過,這些都是你的份。”
顧飛卿捧著果盤,咽了下口水,轉向戚北落,“師父,您吃。”
戚北落微訝,視線滑過他緊緊扣在盤沿的手,淺笑道:“孤也吃夠了,你吃吧。”
顧飛卿眼睛又亮了些,捏著盤沿再次瞧向顧慈。
顧慈輕撫他腦袋,“你若再不吃,姐姐可就全吃了,一個也不剩。”
她邊說邊佯裝去搶,顧飛卿忙繞開她的手,捏了個荔枝往嘴裡塞,臉上登時甜出花。顧慈也跟著笑,嬌麵如畫,端莊大方,隻兩道目光落在荔枝上,細嫩的脖子微不可見地動了一動。
戚北落淡淡收回目光,垂視足尖,若有所思。
待天邊扯起灰蒙蒙的橙黃,戚北落方告辭回去,留下鳳簫,若顧飛卿有問題可先尋他幫忙。顧飛卿一路將他送至巷子外,直到他背影縮成豆子大小,才一步三回頭地回去。
顧慈在旁看著,心中亦是不舍。
戚北落剛走不久,顧家馬車就從護國寺回來了。
顧老太太和裴氏得知今日上門的武師父是誰,除了同眾人一般驚訝外,還有幾分到擔憂。
“慈兒,今日殿下來家中,你……可還好?要不去東宮,把這事推了吧。”裴氏拉著顧慈的手,滿目憂色。
顧慈知道,她們還在惦記著頭先她絕食的事,恐她再被戚北落嚇到,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便翻轉腕子握住裴氏的手,拍了拍,“母親放心,我無事的。殿下教得不錯,卿兒也喜歡他,就讓殿下繼續教吧。”
顧老太太半信半疑,“你且實話實說,可莫要誆我們,也莫要因為卿兒喜歡,就委屈自己擔驚受怕。”
顧飛卿才剛聽說姐姐和太子殿下的事,怔了許久,心中雖舍不得這麼好的師父,但還是道:“姐姐莫要為卿兒委屈自己,師父可以再尋,姐姐隻有一個。”
顧慈笑著揉了揉他的頭,起身向兩位長輩福禮,“祖母和母親放心,慈兒方才的話皆出自真心,並不覺委屈。殿下文韜武略皆是京中翹楚,卿兒能得他賜教,將來定有大出息。且殿下人品信得過……”
她頓了一頓,微微頷首,昏黃燈火映亮她微紅的麵頰,如月下桃夭,朦朧美好,“他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顧老太太和裴氏都是有閱曆的人,顧慈又是她們親手拉扯大的,這話到底是不是出於真心,她們一聽便知,彼此互看一眼,心中雖還猶豫,到底沒反對。
祖孫四人說了幾句,顧慈先告退,才轉過月洞門,旁邊就突然多了個人,親昵地挽住她的手。
顧慈眼皮都沒抬便嗔怪道:“躲這麼久,這會子知道我沒生氣,終於敢出來了?”
顧蘅搖搖她手臂,撒嬌道:“我這不是瞧你這些天一直等不到聖旨,魂不守舍,想給你個驚喜嗎?”又湊近,眼巴巴地問道,“怎麼樣,他今日可說了什麼?聖旨什麼時候來?”
提到這個,顧慈眸光暗下,無奈地搖搖頭,正要歎氣,想起早間答應過的事,忙忍住。
顧蘅幫她歎完,“你若不好意思問,我幫你去問。”說著就要走。
顧慈忙拉住她,“你去問跟我去問,有區彆麼?”
落到旁人眼中,還不是會笑話她思嫁,沒準還有更難聽的,說她自作多情、不知廉恥什麼的。大鄴雖民風開放,但女兒家到底不能亂來,否則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把你淹死。
顧蘅恨鐵不成鋼,“都這時候了你還害什麼羞?你等得起,皇後娘娘可等不起,倒時再來個選秀,我看你怎麼辦?”見她耷拉了眉梢,又緩了語氣,“麵子重要還是幸福重要,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這一棒子下來,顧慈真驚了一驚,昂首遙望飄渺月光,心也有些飄蕩。
耗了這麼久一直沒動靜,就連她自己都有些懷疑,戚北落到底還在不在意她?
若說在意,自己都給出這麼多暗示了,他都不肯給個明示,讓她的心總也沒個踏實。可若說不在意,他這麼個謹慎的人,卻做出這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每一件都與她有關,怎麼想也不可能是不在乎。
兩人正迷惘,雲錦突然跑來,“兩位姑娘,東宮來人了,送了冰湃的新鮮荔枝汁子,趁這會子冰還在,兩位姑娘快些去嘗嘗吧。”
姐妹倆齊齊睜大眼睛。
夏日裡頭,荔枝和冰塊都是稀罕物,把荔枝絞成汁子再湃上冰,那當真比喝金子還奢侈。
顧蘅捂嘴笑兩聲,打趣道:“還當心人家不在乎你呢?這東西隻怕連皇後娘娘都沒喝過,我這回啊,是真沾了你的光!”
顧慈嗔瞪她,卻根本壓不住上揚的嘴角,舉頭再望天。方才那片掩在嬋娟前的薄雲已經散去,清透如水的月光柔柔潑灑。
她攏在袖底的手,緩緩捏起拳,拿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