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堅定,不容有疑。
他轉目望向亭子。
小姑娘已換下那套在地上滾過的臟衣,穿了套素淨的淡水色家常衫裙,通身不飾。仲夏的風從窗檻吹拂過,裙裾細褶如波流淌,纖細身子便如水中芙蕖,我見猶憐。
一綹烏發隨風吹落頰畔,她抬腕將它繞到耳後。海棠步搖晃了晃,金光浮動,躍入他眼中。
當初在紙上描花樣子的時候,他就一直在想,小姑娘簪在頭發上的模樣。不想她卻從沒戴過,倒叫他失望了許久。
不想今日,她不僅戴了,還因這步搖同人打架,著實讓他驚了一驚。原來她也有這麼烈性的一麵,真叫他眼前一亮。而更亮的,自然是她簪著步搖時的模樣,果真,比他想象得還美。
小姑娘仿佛覺察到他的視線,偏頭望來。四目相對,她澄淨的眼波微微一蕩,匆匆低頭,手揪著裙子,瓷白小臉飛滿紅霞,仿佛調配了上好的汁,明媚誘人。
戚北落心中漾起漣漪,頷首低笑,小姑娘一向害羞,應當是不敢再抬頭看他了。他雖理解,但心裡到底還是空了下。
哪知轉頭的刹那,她竟揚起麵頰,直直望過來。唇瓣雖還緊張地抿著,擠出唇珠,嬌豔欲滴,一雙眸子卻明亮如星。
相隔如此遠,戚北落依舊能望見她清澈眼底,和眸光深處自己的身影。
左胸口毫無征兆地蹦跳了下,怔著怔著,竟是他先撇開眼,麵龐滾熱,不敢再看。
奚鶴卿在旁竊笑,戚北落咳了聲,撿回方才的倨傲氣勢,“母後的事,不許告訴她,也不準讓顧蘅知道,否則……”
他目光陡然一冷。
奚鶴卿忙聳肩,保證會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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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岐樂公主上顧家尋釁,反被太子殿下當街重罰的事,便成了帝京城中百姓茶餘飯後最大的談資。
榮昌伯麵上掛不住,又堵不住悠悠眾口,氣急敗壞寫了封狗屁不通的折子,跑去金殿上喊冤。
他不敢說東宮的不是,就把矛頭指向定國公府,大大小小罪行列了八|九十條。
自以為憑陛下對貴妃娘娘的偏寵,定會出手整治那姓顧的。最好那太子也傻乎乎地過來橫插一腳,這樣陛下就能順便把他也收拾了。
卻不想定國公人雖就不在京中,但因為人甚好,門生故吏遍布朝堂,他這一石頭丟下去,不等東宮出手,朝中百官的怒火,就已經將他燒個體無完膚。
宣和帝這些年雖懶怠政務,但還不至於昏聵到,為一個空架子外戚,把駐守北境的老功臣給端了。龍手一揚,榮昌伯就抱著折子,灰頭土臉地被圈禁在家。
牆倒眾人推,各處府衙上的沈家親眷也接連遭殃,就連府上采辦出門買菜,菜價都比彆人貴兩倍。
榮昌伯夫人受不住,親自摁著岐樂的頭,上定國公府賠罪。門房得了顧老太太吩咐,連個角門都沒給她們留,還順手賞了她們一海子新鮮的洗腳水。
岐樂抹了把臉,罵罵咧咧回馬車上換衣衫,誓與所有姓顧的勢不兩立。丫鬟戰戰兢兢遞來一張信箋,“郡主,方才有個顧家婢女托奴婢將這轉交給您,說是她家姑娘有請。”
岐樂登時炸廟,“哪個姑娘?顧蘅還是顧慈,給了一棒子再給個甜棗,本郡主是那麼好哄的?又不是猴!”
小丫鬟抖了抖,“不是顧家姑娘,是葉家姑娘。”
岐樂一愣,聽她說完這兩家的淵源,接過信箋,狐疑地前後翻了翻,揉成團隨意往車廂角落一丟。
“哼,這年頭還真是什麼阿貓阿狗都敢來跟本郡主攀關係,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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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的好戲還在繼續,且一日賽過一日。
顧慈即使不去刻意打聽,顧蘅也會第一時間,將剛出爐的趣事告訴她。
顧蘅和雲錦、雲繡笑成一團。
顧慈也笑,露出唇角兩顆小梨渦。沈家倒不倒台,她不甚關心,她更在意賜婚的聖旨什麼時候下來。
戚北落一向行動快,大約這幾日就該來了吧。
沒過幾天,宮裡果然來了人,卻不是禦前宣旨的,而是沈貴妃宮裡的宮人燕枝。
“貴妃娘娘新得了好茶,邀姑娘入宮品嘗,還請姑娘收拾收拾,隨奴婢進宮。”
顧慈蹙眉,轉頭看顧蘅,她也是一臉惶惑。
“莫怕,我隨你用去。”顧蘅拍拍她的手,轉身回屋換衣衫。
燕枝卻不緊不慢叫住她,笑容和煦,“貴妃娘娘隻請了二姑娘一人,大姑娘若喜歡,改日再去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