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個風口浪尖,沈貴妃突然召見她,準沒好事。
況且今日有夜秦使臣來訪,戚北落奉命接待,無暇旁顧,這便越發讓人憂怖。
顧慈不想去,但不得不去。
顧蘅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肯放人。顧慈勸了半天,才勉強幫她把心收回肚裡,自己深吸口氣,隨燕枝登上進宮的馬車。
因著宣和帝脾氣溫和,岑皇後相對更加有威儀,時下帝京城中有句玩笑,說“今上主文,皇後尚武”,兩人相處時,尤像唐高宗和武皇後。
可男人大多都喜歡溫柔似水的姑娘,好襯托自己的強大,皇帝尤甚。帝後二人早年感情也不錯,時日一長,陛下受不住皇後的強勢,越發想要個柔弱的女人聊以慰藉,沈貴妃就剛好補了這個缺。
鳳雛宮正殿。
沈婉兮坐在檻窗底下調弄鸚鵡,一身紗衣如輕雲圍簇在她周圍。
燕枝嗬腰在她耳邊低語,她揚起精致的柳眉,一雙妙目慵懶地看來,溫和可親,又莫名叫人渾身發寒。
顧慈壓住心中忐忑,納福行禮,“臣女給貴妃娘娘請安。”
沈婉兮柔柔一笑,竟親自扶她起來,“今日本宮邀你過來,就是喝杯茶,你若這般見外,倒顯得本宮招待不周。”
目光在顧慈身上逡巡了遍,她讚不絕口,“多標致的姑娘,我見了都喜歡,也難怪太子會心動。”
顧慈垂首不語,她又親自引顧慈入座。
桌上已沏好三盅茶,玉杯上氤氳出朦朧水霧。
顧慈盯著第三盅茶若有所思,珠簾輕響,她循聲望去,秀眉微不可見地一蹙。
岐樂嘟著嘴,跟在燕枝身後進來,視線掃過顧慈,滋滋噴火星。沈婉兮咳嗽了聲,她才不情不願地福禮,“侄女給皇姑母請安。”
沈婉兮含笑握住顧慈的手,“本宮這侄女,打小被家裡頭寵壞了,前日對你出言不遜,理當給你賠罪。昨日本宮已教訓過她,她也改過自新,今日就讓她以茶代酒,好好同你道個歉,這事就算翻篇。”轉頭朝岐樂寒聲道:“還不過來。”
岐樂張嘴,一個“不”字卡在喉中,被沈婉兮瞪了眼,這才蔫頭耷腦地過來,抄起桌上的茶一口仰儘,將茶盅隨意一扔,挑釁地睨著顧慈。
顧慈將這收在眼底。
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沈家人上門道歉,吃了閉門羹,就想著把她召進宮,拿權勢威逼她服軟。能把貴妃娘娘都驚動,看來這幾日,戚北落是真把沈家逼上絕路了。
“貴妃娘娘好意,臣女本不該推拒。郡主那日若隻是對臣女口出狂言,這致歉的茶,臣女也就喝了。可事實上……”顧慈冷哼,不卑不亢道,“顧家門第雖不顯赫,但也不是任人欺負的主。郡主辱我定國公府門楣,真要道歉,也該同我家列祖列宗道歉。這茶,恕臣女無福消受。”
岐樂登時火冒三丈,“姓顧的,你彆給臉不要臉。這裡是皇宮,可不是你定國公府,由不得你放肆!”
顧慈笑道:“這便是郡主的改過自新?”
岐樂一噎,指著她鼻子要罵。
沈婉兮“咚”聲摔了茶盅,“跪下!”
褐色茶漬在織金地毯上泅出難看的深色,岐樂抖了抖,未及反應,人就被宮人強製摁在地上,咚咚磕了三個響頭,額上的嬌嫩皮肉立時紫紅了大半。想起身,沒有沈婉兮的吩咐便沒人鬆手,她便隻能這般屈辱地跪在顧慈麵前。
先是戚北落,再是姑母,憑什麼所有人都向著顧慈!
沈婉兮無視她哀怨的眼神,冷冷抬手,讓人將她拖下去。
“顧二姑娘所言極是,是本宮管教不當,自罰一杯。”
顧慈仍舊沒舉杯,清潤的杏眼裡凝著堅決的冷意。
前世她的所作所為愧對顧家列祖,這輩子她定要好好償還,若岐樂不跪在顧家祠堂前,向她祖輩告罪,她絕不鬆口。
沈婉兮眯眼打量,柔色儘斂,鋒芒初露。
想不到一個黃毛丫頭,外表瞧著弱不禁風,骨氣倒挺足。隻可惜,用錯地方了……
“顧二姑娘可知,這幾日太子因為你的事,同皇後娘娘大吵了一架?”
“聽說,皇後娘娘她不準許你入東宮。”
顧慈腦袋“嗡”了聲,難怪這麼多天過去,宮裡一點動靜也沒有,原是皇後娘娘她根本就沒這意思。
沈婉兮能在後宮一枝獨秀,自是有一副好眼力。顧慈神色間一瞬的錯愕,很快叫她捕捉了去。她漫不經心地翻轉手腕,欣賞新染的丹蔻,“還有一事,你可能不知。太子他為了你啊,殺人了。”
顧慈刷的抬眸。
沈婉兮輕笑,“胡楊,你應當知道吧。太子處理得很乾淨,若非本宮兄長恰好是他頂頭上司,隻怕也發現不了。”
她湊近,笑容意味深長,“你說這事要讓皇後娘娘知道,你還能做太子妃麼?”
顧慈腦袋裡咕嘟咕嘟,像在熬粥。
胡楊為何被殺,她隱約能猜到個大概。說到底,還是她自己疏忽大意,這才拖累了戚北落。
他可是太子,一言一行,有多少人在背後盯著。這要是讓有心人添油加醋地捅出去,他該如何自處?
顧慈不自覺捏緊裙絛,仿佛捏著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