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模樣落在沈婉兮眼裡,便是崩潰的前兆。小姑娘是聰明,可到底還是年輕,禁不住風浪。
“不如本宮給你指個好去處。本宮的五皇子,也就是潞王,生得一表人才,今年也該娶妻了。顧二姑娘若是嫁入潞王府,沒人敢給你窩囊氣受,你想如何便如何,可比嫁入東宮舒服多了。”
顧慈望著她,一言不發。
這大概就是她今日喚自己進宮的真正目的吧。挑撥完,再威脅一通,最後拋出橄欖枝招攬人心,若換成前世的自己,這會子大約就真要交槍投降了。
顧慈轉了轉手裡的茶盅,白氣如紗,輕柔地覆上她麵頰,美好又澹定。
“貴妃娘娘是為了家父手中的兵權吧。有了兵權,潞王殿下便能和太子殿下一較高下。哦,不對,臣女失言了,是勉強能和太子殿下比肩。”
咯吱,一枚長甲叫沈婉兮掰斷。她猛地抬眸,眉心擰出個深深的“川”字。
氣氛凝滯,所有人都瑟縮脖子,斂聲屏氣。
顧慈卻能與她平靜對視,笑得氣定神閒,“臣女也是胡說的,貴妃娘娘彆往心裡去。自然,方才貴妃娘娘說過的話,臣女也隻會做耳旁風,聽過就忘。眼下臣女的祖母雙親俱在,臣女的親事,自然該由他們決定,貴妃娘娘說再多,最後除了口渴,什麼也撈不著。”
她望了眼窗外,“天色不早,臣女也該回了,否則祖母和母親該擔心,到時鬨到禦前,誰臉上都不光彩。”
三十好幾的人,竟叫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教訓了一頓。明明從頭到尾不帶一個臟字,可每一個字都直捅她肺管子。
沈婉兮臉上時青時白,熱鬨非凡。
顧慈若無其事地起身行禮告辭,燕枝本要上去攔,被沈婉兮的目光攔下。
受了這麼大的羞辱,她也想報仇,奈何忌憚戚北落,即使再氣,也不得不歇了心思。她可不想跟武英侯的世子一樣,被打得下不來床。
想她堂堂貴妃,竟要看一個小小國公府之女的臉色?
沈婉兮貝齒緊咬,素手捏拳,蛛狀血網滿滿攀爬滿她嫩白的手背。
岐樂從外頭進來,拉住她的手撒嬌,“皇姑母莫氣,那顧慈就這樣,給點顏色就敢開染坊,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
被損成這樣,終於聽到句順心的話,沈婉兮牽了個笑,攬住岐樂好一頓哄,“方才姑母叫你受委屈了,你想要什麼,隻管說,姑母全答應。”
岐樂雙眼一點點湛開光,扭捏地垂下腦袋,嬌羞道:“我想要當太子妃,姑母能幫我去跟陛下說說麼?”
沈婉兮臉上的笑登時僵住,逐漸凝出寒霜。
燕枝渾身激靈,忙向岐樂使眼色。可岐樂沉靜在自己的美夢中,渾然不知。
“方才姑母的話,我都聽見了。姑母想讓表哥娶顧慈,是怕將來太子登基後,我們家失了倚仗,又要過回原先的苦日子。那如果我當是太子妃,將來再做上皇後,不就能繼續庇護家中,讓我們家長盛不衰。這樣表哥也不用娶顧慈那個黑心肝,一石二鳥,多好。”
岐樂越說心裡越美,正要抬頭詢問沈婉兮,臉上忽然迎來一記掌風,直接將她扇倒在地。
“什麼太子妃,什麼皇後,本宮待你這般好,你就是這般吃裡扒外,報答本宮的?”
“我我我沒有,姑母……我沒有……”岐樂淚眼婆娑,舊傷加新傷,臉頰火辣辣地疼。
“滾!給我滾!”沈婉兮嬌麵漲紅,再不複往日溫順,拍撫著胸口,久久才平靜。
“這東宮之位,遲早是我兒的。”她抬起漂亮的杏眼,瞳仁裡燃著熾熱,幾近偏執的光。
岐樂被打得腦袋嗡嗡,至到被燕枝送上馬車,人還是懵的。
她明明是在為家人考慮,姑母到底在氣什麼?一定是顧慈害的,一定是她!
岐樂恨得咬牙,目光一晃,瞥見車廂角落的紙團,想起是那日上顧家,一個姓葉的給她的。
她猶豫了會兒,撿起來展開細看,唇角緩緩勾了起來。
*
顧慈離開鳳雛宮,沿著長廊踱步,眺望長華宮方向,神色恍惚。
戚北落答應她的事,就一定會做到,這點她從不懷疑。可……她不願讓他為難。皇後娘娘的心結,還是該她去解,可是該怎麼解?
她由不得歎口氣,低頭走了段路,再抬頭已不辨方向,四下跑了個遍,又回到原地。
金烏緩緩墜落,她的心也隨之暗淡。
就在她以為,今夜大概要露宿此地,以天為蓋,以地為爐的時候,長廊儘頭匆匆趕來個人,如鬆般挺拔,如玉般明朗,代替陽光,照亮她的心。
顧慈直勾勾望著他,漸漸出神。
怎的每次自己走丟,第一個尋來的都是他。小時候捉迷藏是這樣,上回在蒹葭山莊也是這樣,這回也……他到底怎麼做到的?
戚北落覺察到她的目光,素來平靜無波的俊容上閃過一瞬局促,停在原地不知所措。餘暉透過他耳廓,漫出一片紅光。
沉默片刻,他握了下拳,鄭重抬頭,卻撇開臉不看她,一雙手倒是老老實實抬起來,輕輕勾了下手指。
顧慈忍笑,這個呆子!張開雙手,不管不顧地朝他奔去。
懷抱變滿的瞬間,心頭瑣碎也儘數消融在了他的溫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