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 青幃馬車入宮內。
宮人手提著紅紗宮燈在前,給顧家兩姐妹引路, 走了快一柱香的功夫,才終於達到承慶殿外。
天上飄著細雪, 窸窸窣窣堆罩在高啄簷牙上,簷下宮燈流韻, 華彩繽紛。靡靡絲竹入耳, 雖還未曾親眼瞧見宴上熱鬨, 但繁華之象已躍然眼前。
宮宴設在承慶殿右側的翔鸞閣上, 高達五丈。
道路濕滑, 姐妹倆互相牽著手,沿龍尾道一步步往上攀登,行到一半,後頭緩緩走來一行人。
為首的三個男人, 一個身形清瘦, 裹著厚重的裘襖;另外兩個則魁偉許多, 五官相仿, 臉色陰沉,幾乎與夜色融合為一體。
“給潞王殿下請安, 給兩位使者請安。”小宮人低頭行禮。
顧慈猜到, 這兩位應該就是赫連錚和赫連銘,未免徒惹事端,便拉著顧蘅退至陰影中,頷首行禮。
戚臨川餘光掃了遍, 麵無表情地從她們麵前行過。
赫連兩兄弟隻打眼瞧了一下,雙腳就立馬跟灌了鉛似的,再難挪動一步。
赫連銘眯縫著眼睛,嘴上兩撇胡子抖了抖,笑得像個賊:“兩位小美人怎的躲在這吹風?快,快出來,彆把自己凍著。”
赫連錚拍拍他肩膀,故作矜持,沉聲道:“宮宴已經開始了,早些進去吧。”
眼珠子卻跟粘在顧慈身上似的,連轉都不舍得轉一下。
顧慈低垂螓首,假裝什麼也沒不知道,腹內一陣翻江倒海。
“可是......”赫連銘心中有些不舍,想在多留一會兒,至少等兩位美人出來,讓他看清楚模樣。
赫連錚蹙眉,看了眼翔鸞閣方向,攬著他脖子將人拉過來,低聲耳語。
“這兩位一看就是去赴宴的,身份肯定不一般,你這樣貿貿然搭話,難道是忘了三弟的下場?”
赫連銘心頭一蹦,果然不敢了,咬著牙,終歸舍不得。
赫連錚便點撥道:“左右這中原皇帝還欠咱們哥倆一個人情,隻要咱們在宴會上,借三弟的事鬨一鬨,中原人最好麵子,到時候他們為了息事寧人,可不就隨便任由我們提要求了?”
赫連銘撚著小胡子,點頭連聲道“妙哉”,最後瞅眼姐妹倆,隨他一塊繼續往前走。
等他們的身影沒入殿門,姐妹倆才從陰影中走出來。
顧蘅心中升起一絲不安,扯了扯顧慈的衣袖,“慈兒,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那兩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善茬。”
顧慈抬眸瞅著殿門外的宮燈,那兩人猥瑣的眼神還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令人作嘔,亦有些打退堂鼓。
可轉念一想那戚臨川,她又猶豫了。
眾人皆知,戚臨川身子一向不好,從不參加什麼宮宴,可今日卻來了,還和赫連兩兄弟走得這麼近,若說沒有貓膩,誰信?
既然有危險,她就不能讓戚北落獨自麵對。
掙紮半晌,顧慈捏了下拳,“姐姐先回去吧,我代顧家去便是。”纖睫微垂,麵頰隱約泛粉,“有殿下在,我不會有事的。”
顧蘅如何能放心?
方才那兩人一看就來者不善,萬一把妹妹吃了該怎麼辦?做姐姐的責任感壓過恐懼,她咬著櫻唇,將顧慈護在身後,一道進去。
*
翔鸞閣內,所有人都在欣賞歌舞。
正前方的黃麾禦座上,宣和帝和岑清秋端正坐著,一個玉骨清相,一個雪膚花貌,威儀隆盛,不可侵犯,宛如九重天上的天帝和天後。
可天帝和天後不會在宴席上,為了一杯照殿紅,偷偷在桌案底下互相踹腳。
但他們會。
王太妃坐其左上,以一張嵌滿珠翠的幕離為障,遮擋容顏。餘光偷覷這對打情罵俏的夫妻,心底一陣酸,白眼拋得都快抽筋。
顧慈二人朝他們問過安後,便退至牆邊,由宮人指引,向自己座位走去。轉身前,她偷偷打量了眼皇子席位。
今日宮宴,幾位皇子皆著一身紫色錦袍,放眼一瞧,並無多出眾。隻有戚臨川因膚色偏白,燭光一照,這衣衫就更襯他病態羸弱。
正中的太子席位卻空空如也,戚北落竟然不在?
袖底的兩隻手交握在一塊,顧慈深吸幾口氣,才讓急促的心跳緩慢下來。
對麵肆無忌憚地投來四道目光,顧慈不回頭,也知是赫連兄弟倆。
顧慈低頭,除了加快腳步,也沒有彆的法子。走著走著,她突然停住。
她們的位子在大堂右側的山水玉屏前,而旁邊的席位,戚北落正端坐在那吃酒,膚白如玉,秀眉而長目,神色沉凝,一派儲君凜然之風。
同樣是一身紫衣錦袍,穿在旁人身上平淡無奇,穿在他身上,卻如初雪映澄霞,滿堂才俊雲集,都不及他一人耀眼。
旁邊的貴女們興奮不已,盯著他旁邊的席位想入非非,但礙於他的氣勢,隻敢三三兩兩依靠著,說悄悄話。
大約是覺察到她的目光,戚北落轉目望過來。鳳眼裡的霜雪,便瞬間消融成了融融春日,眉梢一挑,朝她比了個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