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慈瞠目結舌, 這廝腦子裡都在想什麼?怎的還想給人當爹了?
趕在局勢徹底失控之前,她趕緊將戚北落拉走, 再待下去,沒得把這好不容易搬來的救兵, 又給氣跑咯。
黃昏時分,奚鶴卿親自護送顧蘅入東宮, 並留在這陪她最後一晚。
顧慈早早命人將北慈宮內的北跨院打掃出來, 那裡坐北朝南, 光照充足, 離自己的住所僅一牆之隔, 姊妹間也好有個照應。
日暮西斜,大家坐在一塊用膳,一則為裴行知接風洗塵,二則祝戚北落和奚鶴卿此行一帆風順。
自姑蘇一彆, 他們已有大半年沒聚過, 照理應當紅火綠蟻酒, 好好歡聚一番, 奈何中間隔了這麼層離愁彆緒,酒還未過三巡, 便都草草散去。
點點燈火暈染在各自窗前, 每一扇窗都有自己的無奈。
一夜無眠,翌日一早,天際扯起魚肚白,雲霧低垂, 日頭懸於山嵐間,打眼瞧去,好似玉米麵烙出的餅子。
宣和帝便親臨西郊昭雲台,點齊兵將,歃血祭旗。
顧慈和顧蘅候在靜室內,裴行知和顧飛卿則立在門口,眯眼遙望。
儀式過後有短暫的告彆時間,戚北落和奚鶴卿並肩走來,鎧甲鏗鏗,踩得腳底沙石咯吱作響。金芒清晰地勾勒出他們的身影,挺拔若鬆,經冬不倒,遇雪更淩。
姐妹倆一道從座椅上站起,趕至門口,指頭絞著帕子,心頭無端生出種空寂感。
顧家曾有意撮合裴行知和顧蘅的事,一直是奚鶴卿的心結,即便到了如今,他和顧蘅已然修成正果,他依舊沒法徹底釋懷。
眼下見二人恰好並肩而立,他腔子裡的血頓時一熱,兩三步衝過來,隔在他們中間,戒備地斜睨著裴行知。
毫不遮掩的敵意,裴行知笑了笑,不以為意,兩手對插著袖子,領著顧飛卿去祭台旁邊近看。
奚鶴卿挺直身板給他讓道,不小心踩在顧蘅腳上。顧蘅跟被燙了尾巴的貓似的,立刻炸毛,蔥削似的指頭幾乎戳到他鼻尖,“你乾嘛呀!”
尖利的聲線引來周遭一陣側目。
奚鶴卿癟癟嘴,拍開她的手,“沒乾嘛!”朝裴行知的背影抬抬下巴,“你已經懷了我的種,我不在的這幾日,你給我離他遠點,聽見沒有!”
警告完他仍舊不放心,又捧起她的臉狠狠嘬了口。
四麵響起幾聲竊笑,顧蘅又羞又惱,醞釀了這許久的滿腔柔情一股腦兒全化作|愛意綿綿的一拳,徑直朝他胸膛去。
奚鶴卿倒吸口涼氣,咬牙忍住,將她擁得更緊,霸道地堵住她的唇,抵死糾纏。
顧蘅拚命揮拳掙紮,可一想到接下來這半年都會見不著他人,心口便跟刀子劃過一般,鈍鈍發疼,推搡的手也漸漸柔軟下去。
顧慈在旁看著,自歎口氣,又往戚北落隨身的荷包裡塞了好些路上可能用得著的藥丸。
“出門在外,你可千萬要照顧好自己。北境不似帝京,過了七月天就一日勝一日地涼下去。你可不許在外頭胡亂吃生水,野味沒熟也不準吃,要是覺得冷,就莫要把領口敞這麼大,把我給你縫的那件狐毛夾襖穿在裡頭。我紮破好幾根指頭才趕出來的,不許嫌難看!”
戚北落牽起她的手,白嫩嫩的指頭隱約還留著針眼。他心疼不已,放在唇邊輕吻,儘量又輕鬆的語氣逗她開心,“你這話說的,好像比我還熟悉北境似的。”
顧慈哪裡去過北境,至多也就聽旁人提過。
而今發生的事,同前世完全不一樣,她心虛得緊。爹爹突然生死未卜,戚北落這一去又不知吉凶如何,可她除了在家乾著急,也幫不上什麼忙,隻能儘量多叮囑些。
戚北落凝望她麵龐,目光深沉,什麼都懂,卻什麼都沒說,隻靜靜將她摟入懷中。溫熱的液體落下,冷硬的鎧甲都溫軟許多。
顧慈一手抵在他胸前,聲音透著軟糯鼻音,“我也不求你多立戰功,隻三句話。第一、不許貪功冒進;第二、一定要平安回來,哪怕救不出人,也不可再把自己搭進去;第三......”
她咬著唇,恨聲道:“不許到處沾花惹草,若是敢給我帶回什麼北戎公主,亡將之妹,看我怎麼收拾你!”
戚北落起初還“嗯嗯”點頭,聽到最後,忍不住笑出聲,貼著她耳朵輕蹭,“你放心,嶽父、姐夫、還有我跟奚二,一定會毫發無損地回來。”
號角聲起,旌旗招展,聲聲摧心肝。
戚北落用力親了口顧慈,又俯身親了下她的肚皮,指著裡頭的小人,故作凶狀,“小子,爹爹不在的這段時日,你可要聽娘親的話,不準折騰娘親,知道嗎?要是你敢搗蛋,叫爹爹發現,等你一落地,爹爹就收拾你!”
顧慈被逗笑,撫著肚子嬌嗔地剜他一眼,“德性!”手還攥著他的手,不忍鬆開。
“回去吧,彆送了。”戚北落麵朝她,倒退著往後走。
顧慈點頭,鬆開他手腕,指尖滑過他掌心,又勾住他指尖,抓住他衣角。一雙秋水般的眼眸蓄滿淚光,盈盈望住他,欲語還休。
戚北落心如刀絞,也不催她,陪她安靜站著。曙色破層雲,映染在兩人癡纏的指間,如玉皎潔。
顧慈被陽光刺了目,微微眯起眼,望著他,視野越發模糊。吸吸鼻子垂眸,瞥見指下被拽變了模樣的蟒紋,玉指一顫,衣袖輕飄飄滑落,她又趕忙抓入手中,留戀許久,終還是在最後號角聲中,無力垂落。
“早點......回來。”
“有你等,我一定早去早回。”
*
深宮歲月長,戚北落一走,顧慈的心便空了大半,終日窩在房中,要麼看書,要麼縫孩童穿單衣小靴,閒下來就忍不住梁上的燕子發呆,掰著指頭細算戚北落眼下到哪兒了,可有吃飽飯,有沒有生病?
好在顧蘅和顧飛卿時常過來伴她說話,她分了心,日子倒也清閒神怡。
裴行知雖誌不在朝堂,可既然接了戚北落的班,便會儘心竭力輔佐宣和帝,絕不怠慢。
許是受北境戰亂影響,帝京城也不大安寧。南下的流民突然增加,城中一時接應不過來,流民無處安身,聚在城郊,久而久之便成了流寇,禍亂一方。
就應對之法,朝堂上眾說紛紜,有主武力剿除,有推懷柔感化,雙方各執一詞,誰也不讓誰,吵得宣和帝腦瓜仁疼。
最後還是裴行知毛遂自薦,不帶一兵一卒,獨自赴京郊,尋匪首談判。
朝中幾個老油條嗤他不自量力,定沒有好果子吃。誰成想不出兩日,他竟真招安成功,不戰而屈人之兵。自此鋒芒畢露,無人不服,再不敢輕視其才乾。
宣和帝對他更是讚賞有加,有意授他官爵,他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問及理由,他隻遙望庭院中的一株海棠,抿唇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