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帝心道可惜,但也沒所做強求。
轉眼到了十月,秋風送爽,北雁南歸。東宮後院裡海棠都已謝儘,改讓金菊折桂,夾雜濃鬱的果香。
姐妹倆的肚子都鼓成了圓滾滾的球,顧慈懷胎明明比顧蘅少一月,肚皮卻比她還圓,恐有異常,心中不免擔心。
太醫診脈後,彎著眉眼,連聲道恭喜,“太子妃莫要擔心,這並非胎兒有異,而是雙生之相,您懷了雙生兒!”
顧慈一驚,垂視自己肚皮,裡頭竟有兩個小家夥,都是她和戚北落的孩子。
“慈兒真厲害!這要是一男一女龍鳳胎,得省多少力氣。”顧蘅一手托腮,一手輕撫她肚皮,滿目欣羨,“等太子殿下回來,可千萬要讓他好好獎勵你。”
讓戚北落獎勵自己?他會獎勵什麼......顧慈腦海浮想聯翩,臉頰不由泛起雲霞,咬著唇瓣不敢接話。
雲錦前腳領太醫出去,雲繡後腳就闖進來,顧不得擦汗,興衝衝道:“兩位姑娘,北境來信了!”
兩人眼睛俱都亮起,迫不及待搶信細閱。
信封厚厚一遝,沉甸甸的,都快趕上槅架上隨便一本書。
每張紙的右上角,都畫著朵四瓣海棠。這是他們兩人間的密語,海棠本該是五瓣,因著他們在家中都行二,加在一塊便是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便有了所謂的“四瓣海棠”。
第一張信紙赫然是報平安之語。
“嶽父和姐夫都平安。北戎奪走的三城都已收回,過兩日待瀧江水結冰,我便領兵渡江,直取北戎腹地,救回他們,一塊回家。”
顧慈長長舒出一口氣,懸了許久的心終於落下些,往後繼續翻。
接下來的內容都是些日常瑣碎,沒個具體主題。有時一整張紙密密麻麻都是字,沒個空地方,有時寫一段便空上兩三行,斷斷續續,大約是空閒了就寫,日積月累而成。
一件件讀來,清冽的聲線猶在耳畔,仿佛戚北落眼下就擁著她絮絮說話。
“北境已經入冬,天氣一天變三回,比你的脾氣還琢磨不透。”
“這兒的婦人都會騎馬,上回在獵宮,還沒教會你騎馬,你就懷孕了,待孩子出世後,我連著他的份一塊教。等你踅回來,我帶你來這跑馬。”
......
每張紙末尾,還必定拽兩句酸詩。什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顧慈兩條細細的胳膊抖出一摞摞雞皮疙瘩,忍不住捧著信箋發笑。
雲繡笑著打趣道:“還是太子殿下厲害,平時咱們怎麼哄,姑娘都不見得笑一下。殿下寫來封信,姑娘嘴上這笑啊,就停不下來了!”
顧慈臉上發熱,瞪她,“去,你個小蹄子,如今是越發沒規矩了。”
心裡卻甜蜜蜜。
前頭傳來咒罵聲,她仰麵,見顧蘅捏著家書,一會兒怒發衝冠,一會兒又仔細壓平信上褶皺,對著信癡癡發笑,小臉紅潤透亮。
肚子裡的孩子似乎也感覺到這份喜悅,動了下。
顧慈心底柔軟似水,抬手輕輕摩挲,將幾十張信紙都捂在心口。戚北落臨走前承諾,一定會在孩子出世前凱旋,不知等那呆子回來,知道自己肚裡懷著雙生兒,會高興成什麼樣?
光是想象,顧慈心裡便暖洋洋,轉目望向窗外。
秋日的午後,陽光也疏懶,枝頭樹葉凋敝,滿園蕭瑟,她卻窺見了蟄伏其中的希望,來年春日定是個好風光。
再過兩日,便是顧蘅的產期。顧慈不敢懈怠,將穩婆和太醫都招進東宮,以備突然情況。
隨著小腹越發鼓脹,兩人的腿腳也腫脹得厲害。掌燈後,姐妹倆躺在軟榻上,雲錦和雲繡幫她們揉捏腿腳,緩解難受之感。
話頭扯到給孩子取名的事,眾人興致都頗高。
“慈兒,你知我一向討厭讀書,這名字你可一定要給我把關,可不能像他爹似的,取個這麼難聽的名兒,一輩子都毀了。”顧蘅捧著圓臉,真誠而專注地苦惱著。
千裡之外,名字很難聽的某人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雲錦和雲繡麵麵相覷,“鶴卿”這樣的名兒都入不了大姑娘的法眼,那還能怎樣取名?
“這個容易。”顧慈呷口溫茶,放下茶盞子,搖頭晃腦道,“莫若‘珠珠’而字如何?掌中寶珠,可見你們愛子心切。”
“愛子心切?”顧蘅擰了眉頭,“既是子,為何取個女名?”
顧慈揚眉不語,雲錦和雲繡掩嘴偷笑。
顧蘅隱約咂摸出不對勁,細細思忖,想起嫁妝裡的那刻滿“蘅”字的金豬,頓時了然。什麼“珠珠”,分明是“豬豬”!
“好你個慈兒,如今做了太子妃,是越發猖狂了,竟還敢拿這事取笑我!”
顧蘅氣急敗壞,抽出軟枕丟去。顧慈捧腹笑了一陣,亦不甘示弱,拿起軟枕回擊。一來一回,屋裡很快歡鬨成片,火盆裡“啪啪”爆著火星子,跟著湊趣。
正起勁時,茜紅鮫紗簾子忽然掀開,王德善趔趄步子進來,衣上沾滿夜露,帶進來一室寒氣。
顧慈和顧蘅都哆嗦了下,雲錦忙起身去關門。王德善平時是個多細心的人,大家都知道,這等低級錯誤,可不像是他會犯的。
雲繡問道:“王總管這是怎的了?若有難處隻管說,姑娘定會為你做主的。”
她邊說邊瀉了杯熱茶,正要遞到王德善手中,他卻突然撲通跪倒,朝顧慈連磕三個響頭,泣不成聲。
“太子妃,大事不妙啦!北境最新戰報,說瀧江一戰,咱們大鄴軍中了北戎人的埋伏,損失慘重。太子殿下和奚二公子全都、全都不知所蹤!”
砰——
一盞茶傾倒入火盆,炭火“嗤”的一聲翻起煙,成了白灰。屋子驟然變涼,外頭的寒意便趁機滲進來,剜肌刻骨,黯然**。